他的眼眶发红,像是被逼到末路的狮子。
为什么是祂抛弃我们,而不是我们抛弃祂!
村子里安康的后代越来越少,村子里现在正糟着旱灾,神都看不见吗?或者看见了却袖着手?不准备给我们带来一丁点的帮助、一丝一毫的利益?
不能为我们带来利益的东西,又有什么作用?
又有什么作用呢。
村民们也像是被沈怜这副模样刺激得发了疯,一群人拿着他们的武器,浩浩荡荡地奔向祠堂。
砰――祠堂的牌匾被人打了下来。
众人把神明搬出了祠堂,推倒香案,打翻香烛,踩烂贡果,破坏帐幔。
那个沈怜曾经日日夜夜跪在上面的蒲团也被撕成了碎片。
祠堂再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像个刚刚被蹂躏过的黄花大闺女,又破又乱。
神像被搬到池塘边,威严的脸上被唾满了唾沫。
村民们仿佛还不解气,用锄头铁镐打上去,想要发泄他们积压已久的怒火。
神明的尸体被肢解,他们把残肢断臂抛入池塘,手法熟练,像极了他们把那些载上人的木船推入池底的样子。
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沈怜跪在池边,用刀划过手腕,鲜红的血流下来滴到地里,渗下去,这竟然给他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快感。
他磕着头,悲道:愿老天爷降雨,我愿减寿十年!
他的脑袋和脖子似乎有了凉意,他抬头,看见一滴水砸下来。
轰隆――
雨来了。
村民们激动地欢呼,像是发疯的兽类。
沈怜扭头瞥了一眼池塘。
那里面因为神像被推入水,池底激起的腐泥还未沉下,一片浑浊。
人们擅长造神,更擅长毁神。
他露出一个笑。
或许在村民们砸烂祠堂牌匾的时候,他就是新的神了。
第46章陶渊明(十一)
那场雨下得及时,下了个痛快。
只是下雨过后又在三伏天里下了场大雪,鹅毛似的飘在各处,也算是村子里的一桩奇事了。
村民们对他们年轻的巫也愈发爱戴感激。
白云苍狗,光阴飞逝,寒来暑往又是一春。
村子里的景致依旧美好如画卷。
燕草碧丝,秦桑绿枝,乱花飞絮,风细柳斜。
桃花依旧咥笑着春风。
曾经有个姓沈的先生说过(注),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一个穿着麻衣的青年便提着酒壶顺着清溪找到了这里。
他顺着小路走到村口,红透了几个大姑娘的脸。
老人们却惊异地围住他,问所从来。
青年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答曰是缘分所至,误入到此。
老人们隐隐觉得眼熟,因为这个笑好像一个人。
像谁呢?
这笑像他们的巫?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啊?
郑清。
几个老人对视一眼,记性好的想起了当年巫还未长大时满村子里找一个叫郑清的人。
一个老人家拉住青年的袖子,热情道:村子里好久都没有来过外人了,来来来,到老伯家里吃酒
看你的酒壶就知道你是来打酒的,老伯家里有好酒啊,七十年的女儿红
郑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老人拉回了家。
七十年的女儿红?
其他的几个老人吩咐了小辈,孩子拔腿就跑,去村东头找他们的巫。
大人呼大人!
怎么了?沈怜给孩子倒了一杯茶,让他缓口气慢慢说。
我爷爷说有个叫郑清的来了。
沈怜愣了一下,微笑道:应该是同名了罢,我找的那个早就死了。
都不知道尸骨在哪儿,入土了没有。
孩子疑惑地歪了歪头,乖乖喝他的茶。
沈怜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冰糖递到孩子手里,摸了摸他的头道:去和小伙伴玩吧。
孩子捏着糖,兴冲冲地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向沈怜鞠了一躬,脆生生地喊道:谢谢大人!大人再见!
沈怜颔首,笑得很温柔。
孩子贪玩,就继续去田埂间抓蝴蝶去了。
沈怜研着墨,听着窗子外娇莺婉转啼鸣。
片刻,他啪地一声折断了笔。
又写废了一张纸。
郑清不理解为何村人会设酒杀鸡,如此热情。
直到杯盘狼藉一灯如豆之时他还是不理解,虽然他其实出于谨慎,什么都没吃。
主人家竟然也没生气。
老人家,您看这天色已晚
老人摇了摇头,道:我家这地方小,怕是没有空余的地方,后生想要借宿,就得去村子东边的巫那里啊。
郑清并不想借宿,他只是想借故告辞。
于是他向老人告别,说是要去巫家,其实准备离开这个村子。
月亮爬上了柳梢头。
月光冷得像瓷。
他借着月光,看到一个人向他走来。
嘀――随机任务生成――
嘀――随机任务――离开这个村子――
嘀――若任务失败,系统判定玩家死亡――
这个村子有猫腻。
郑清眼神一凝。
那个人越来越近了,近到郑清能看到他黑袍上的繁复金线。
黑袍的主人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目光寒凉如水。
沈怜?郑清忍不住低呼。
沈怜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波动。
能叫得出他名字的,除开村民告知,便是故人了。
他凑上前去,直到两人浅浅的呼吸交缠,丝毫不觉得两人此时的姿势有些不妥。
他摸上了郑清的喉结。
男人。
郑清觉得现在的沈怜很不对劲。
还是那个沈怜,但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郑清?他听见他唤他,可这货之前一直叫他医生。
嗯?郑清回道。
一个男人?
他看见沈怜那双近乎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盛满了惊讶和诧异。
更不对劲了。
西医治标?郑清试探道。
沈怜没反应,反而是以一种看疯子说疯话的眼神看着郑清。
郑清把沈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了这就是之前的那个沈怜。
沈怜歪了歪脑袋,笑道:郑清要借宿吗?
郑清想起了系统的任务,又看了看沈怜。
这人绝对没有被换芯子,毕竟这么欠收拾的笑容不是谁都能练出来的。
于是他点点头。
好啊,乐意之极。
枝柯的影像藻葕交错,月光给小路披上银辉。
小路上的人肩并肩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夜风有些寒凉。
两人看着对方,目光表面柔情,里面是藏得极好的审视。
他们都想找点话题,至少要试探出点什么,然而却发现两人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