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这池子里沉过那么多人,哪个不冤,哪个不怨?

最终神使出现,拿出一把供在神明面前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棉线。

众人惊呼,齐齐跪拜。

他们不敢抬头,却听到他们尊敬的巫问出了他们一直想问的问题。

敢问神使,敝村信徒敬神,衣食跪拜,不曾短缺,牺牲玉帛,亦弗敢加,但为何神要我村子嗣凋零?

村民闭目聆听,急切地想知道个中缘由。

神使莞尔一笑,道:你们确实是虔诚的,神自然知晓,只是本该全身心侍奉神的人却并不算认真忠诚,神自然震怒,把果降给你们。

所有人都是一愣。

怒火易起却难灭,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后这几句话缥缥缈缈,待村民们抬头,哪里还有神使的影子?

村民又对着青天白日拜,拜完后面面相觑,琢磨着神使的那些话。

沈怜起身,对着他们温柔一笑,道:我该回去了,婆婆还在睡觉呢。

村民们就呆呆看着他走远。

直到今年第五个女人被黑衣的婆子们架上木船,村民们终于彻底愤怒了。

他们截下木船,把衣饰庄重严肃的神婆团团围住。

侥幸逃过一劫的女人嚎啕大哭,还不忘在哭累了打着嗝的间隙恶毒地瞥一眼神婆。

神婆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到了鹤发鸡皮的年纪,走一步都得喘三口气,自然没有半分反抗的力气,便被愤怒的村民们钉上了那个破旧的木船。

沈怜穿着他第一次祭神、第一次拜神婆为师的祭服,一步一步庄重地走来。

黑底金线,神秘美丽。

他凑近这个老妪,露出一个完美的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如果当年我吃了桌上的贡果,婆婆会怎么办呢?

神婆看见他走过来时,就什么也明白了。

她也咧出了一个笑,有些阴森,又理所当然得很:我会判你渎神,把你像你娘一样沉下去。

渎神之人无埋骨之地,只能沉入池底喂鱼,沈怜顿了顿,这是当年在我娘亲变成的烂肉前,您教我的。

他把木船推入水中。

族老们和村民们围在一边。

这个女人在本该跪在神像前的时候午睡,不敬神明,是为渎神,神把果报在她的身上,连累了全村人。

该杀。

他们围成一个完美的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细数着神婆的罪行。

就连早八百年面前没穿好祭服――祭服上有一点线头的事,都被拿出来细细说道。

桃花流水,李花尽白,这个场景和多年前的一幕无比相似,仿佛一个轮回。

施刑人变成了受刑人,小小的少年也长大,竟然穿上了黑袍。

只是这次没有人唱歌了。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埋的是谁的骨?

谁知道呢?愚民好愚。

神婆也变成了桃花和乳酪。

没有人知道她被钉在木船上时有没有后悔。

鳜鱼又肥了一圈。

池塘的景致依然美好,到了夏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老族长也在菡萏为莲,芰荷制为衣裳的时节驾鹤西去,村子里彻底群龙无首,透着一股萧瑟的气息。

沈怜扑在老族长的遗体上,哭得肝肠寸断,竟然在大悲大恸之后晕厥了过去,悲伤到仿佛那个闭上眼睛的老人是他的亲爷爷。

停灵七天,沈怜披麻戴孝地守着棺材,一步不敢远离。

下葬之后,更是素衣斋戒,再不动一点荤腥。

村里人无一个不唏嘘赞叹,赞他们的巫忠厚纯孝,不枉老族长的教导,也不枉他们平日里的尊敬。

在这样的氛围下,沈怜有意识地慢慢减少拜神的时间,潜移默化,开始拿着药箱救人病痛,竟然又收获了一些拥趸。

毕竟他做足了姿态,该高的时候像天上的月亮天上的云,该低的时候低到泥里,俯首甘为孺子牛,毫不含糊。

姿态做好了,小恩小惠,再造父母。

他竟然打败了老族长的儿子,成为了下一任族长。

这下神权、族权、夫权这三样,他年纪轻轻,就独独占了两样。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的村子里,春风得意。

神使捂住他的眼睛笑。

他也只好拂开她的手,跟着无奈地笑。

小相公,天要旱。

谁告诉你的?

旱魃啊。

严重吗?

姑娘坐在桌子上摇了摇头,耷拉着腿道:不严重,也就是几个月光景。

沈怜便向她认真道谢,又故作惋惜地嗟叹道:你这个神使也就能做几个月光景了。

小相公该怎么谢我?又该怎么补偿我?姑娘丹唇逐笑,媚眼如丝。

沈怜便放下手中的笔,捏住她的下巴,认真道:那么现在能先谈一谈郑清的事了吗?

姑娘嗔怒一声: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话毕她又消失不见。

郑清啊到底怎么死的

沈怜趴在桌上,又起起那朵芍药了。

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本来应该属于这个时节的绿槐高柳,也被中天的日头吓得隐去了。

如此亢旱,若再碰上秋日早霜,恐怕田种所收,十不存一二。

熏风热浪滚滚而来,那方小池的水面似乎下降了不少。

村民们的心随着正午的太阳越来越焦,一齐涌进祠堂求神明落雨。

然而这次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们把头磕在地面上,期待神明的垂青。

然而神又为何怜你?

一日复一日,神明依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的信徒,看他们焦心挣扎,无动于衷。

祂是仁慈的,毕竟万物为刍狗,祂不曾偏爱谁。

井里的水也慢慢干涸起来,再这样下去,它会变成这个村子里的第一口枯井。

村民们依然聚在祠堂,把带血的额头磕得咚咚响。

然而这大旱了这么多天,滴雨未下,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这可能是又一次的徒劳无功。

他们的巫庄重地跪在那里,原本光洁的额头被磕得血肉模糊,像是一尊雕像,默默不语。

当他磕下最后一个头,不支晕倒之时,一道柔和的光渐渐出现。

神使说,伟大的神明想要一对童男童女。

第45章陶渊明(十)

不就是童男童女吗?给!

跟全村人的生计相比,两个孩子算什么!

然而应该祭祀哪家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他们围在昏迷的巫的床前,一个盯着一个,眼神意味不明。

毕竟,这个村子正常的后代,本来就越来越少了

一个男人看着包着头巾的女人,试探着开口:张家的

女人瞪他一眼,低下头。

阴家的

没人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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