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他的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蹦出了这句话,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他却忘记了,这句话本来是一个以笔为刀的人的讽刺。

这个不敬神明的女人曾经还诅咒过你呢,神婆道,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这个村子的桃花也快落了,桃飘李飞之时,却是她的埋骨时吧。他轻声细语。

怎么会呢,渎神之人无埋骨之地,只能沉入池底喂鱼。

少年受教地点点头。

于是本该有机会活下去的女人慢慢腐烂,变成了爬满了各种虫子和蛆的一摊烂肉,喂肥了池子里的鳜鱼。

在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好时节里,村里的人把带毛的祭品,一只公鸡和一头猪埋入地下,把用来祭祀的吉玉珪埋在地下,他们不用精米,吃着未经烹煮的生肉,搭好了高高的祭坛。

赵家的三郎经过神使赐名,正式更名为沈怜,抛弃了痴傻的过去,成为神婆的弟子,这个村子下一任的巫。

他穿着用金线绣满了先民图腾的黑色祭服,大裘、玄衣与纁配套。青黑黄赤象征天与地的色彩,上衣绘了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华章花纹,下裳绣了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这件花费了全村女人整整一个月的刺绣时间的无比繁复的祭服,证明了他不同以往的身份。(注)

他庄重地、虔诚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祭坛,祭祖、祭天、祭神。

黑袍的婆子们站在一旁,齐齐用低哑的声音道:跪――

沈怜弯下膝盖,三跪九叩。

村民们随着他跪下,虔诚地闭着眼睛祷告。

神婆的头上依然插着五颜六色的羽毛,脸上抹着乱七八糟的油彩,哼着咿咿呀呀的怪调子,把不知名的水往沈怜身上浇。

氤氤氲氲的香火缭绕中,沈怜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什么。

他拜着神,想起了那个他半梦半醒之间见过的神使,她说他叫沈怜,并且提到了一个叫郑清的人。

叩首――再叩首――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已经喂了鱼的妇人诡异的微笑与曼妙的歌声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埋谁的骨埋谁的骨?

叩首――再叩首――

起――

他站起来,睥睨着祭台下村民们虔诚的模样。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姑娘懒洋洋的声音。

唔,真是无聊透顶,你说是不是,小相公?

刚刚站起来村民们就看到了少年身后突然出现的神使。

这是村子里第一个请来神使的巫!

村民们纳头就拜,原本站在两边的族老与黑袍婆子们跪倒在地,热泪盈眶。

神婆已经把额头扣出了血。

神佑此村安康

神佑此村安康

却不料他们听到了那个神使面无表情地问那个祭台上的少年:小相公又为何不拜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相公风姿特秀,依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他本想跪下去,却站直了身体,听到另一个自己说:你不是神,我又为何拜你?

更何况,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让自己跪了的人结局都不怎么好。这个姑娘,似乎知道他的过去。

祭台下的村民却抖若筛糠,恨不得冲上去把小相公不合时宜的高傲的脑袋摁下去。

神使却亲吻了少年的额头,齿如含贝,嫣然一笑。

当真是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新的巫确实有意思极了,能保你们风调雨顺呢。

姑娘又消失不见,仅留下祭台下的村民激动叩首。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又是鲁迅先生的梗2333。

那时候,只要从来如此,便是宝贝。即使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国粹所在,妙不可言。――《热风.随感录》

服饰与祭礼是我结合某服饰鉴赏书籍与《山海经》诌出来的,服饰鉴赏是哪本已不可考,可能是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服饰鉴赏》,存疑。

第43章陶渊明(八)

在成为巫的第二日,天赐之人沈怜就秉承着在其位谋其职的原则,尽力不尸位素餐,而是拿着桃木剑帮村民们驱鬼。

他从大袖子里拿出一张白纸扔到水盆里,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默诵着神典。

那张干净的白纸上很快就显现出了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狰狞女人。

村民们看着凭空出现的厉鬼无比惊恐,沈怜却毫不意外,他似乎天生就知道用白矾作画再浸到水里这种小儿科的事情。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画得那个女人像极了那个美若天仙的神使。他也没注意到,他画这个女人的时候,给笔端倾注了多少阴毒的恶意。

铁锅下的柴火烧得正旺,偶尔溅出一两颗火星,锅里的油沸腾着冒着泡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沈怜捞起那张禁锢住厉鬼的白纸,直接把手浸入了滚烫的油锅里。

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竟然干起了这么下三滥又低级的勾当。

沈怜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村民,他们瞪大了眼睛,已经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

低级吗?沈怜疑惑。

或许真得很低级,毕竟他之前连想都没想就在一锅醋里面倒了一层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无比笃定醋会沉在油下面。

醋被烧开,气泡会往上升,升到油面上来,看起来就像油开了一样。

手伸进去完全不烫。

或许是个人都会知道怎样油炸厉鬼,可这些村民不知道,他们正跪在地上诚挚地磕头,感谢沈怜的卓越贡献。

沈怜弯下腰扶他们起来,露出一个无比亲和的笑。

或许地位可以这样一下一下地巩固起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容易知道敬,更容易知道畏。

等做完乱七八糟的祭祀与法事,沈怜才算清闲了下来,他跑去一户姓郑的人家,问村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老人家,您知道一个叫郑清的姑娘吗?

老汉叼着烟卷眯着眼睛,无比笃定地说:村子里这么多姓郑的没一个叫清的,郑狗蛋郑娃子郑二丫倒是多得数不清。

沈怜不信邪:那是小名吧?学名呢?

老汉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沈怜挨家挨户地敲门,想找出一个叫郑清的姑娘。

结局当然是无功而返,而且村子里的人都怀疑这赵家三郎就算改了名字,脑子里的颠病还是治得不清不楚。

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哪怕是一个死人。

他回到家,问神婆:婆婆,你知道一个叫郑清的人吗?

神婆摇了摇头,好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怜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毕竟自己只是似假非假地听到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名字。

他回忆着那句话。

小相公小相公你怎么不吃东西呢!郑清死了你还想为他殉情不成!

那应该是一个还算重要的人吧。

神婆见他愣神,建议道: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你可以明天去找族长大人,翻一翻之前的族谱。

沈怜感谢了她的建议,给神明上了一柱香,准备睡觉,期待明天的到来。

可惜昼短夜长,一晚上辗转反侧,又不能秉烛夜游,于是就胡思乱想,疑惑着就自己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为他人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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