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女人依旧赤裸着身体,在木船上唱着恶毒的谶言,诅咒着自己的第三个儿子。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傻子,自己也似乎疯掉了。

神婆闭着眼睛小声念着巫祝的咒语,族老树立着他的威严,女人们对着池子里的扫把星指指点点,男人们盯着不该盯的地方,小孩子们低笑。

池子里的扫把星似乎唱累了,停了片刻,又开始在船上哭她死去的母亲。(注)

沈怜静静站在那里,耳边既没有神经质的诅咒的歌,也没有凄凉的哭嚎,更没有村民们的低语。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注)

他的耳边响着另一道声音――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方池春水碧于镜。

他似乎也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该诗为部分集句化用,部分个人原创。

集句化用的话,因为这些诗都是平时的碎片式记忆,所以我就不费劲找出处了,就说我该记得的吧。总之有我家李白的,有李商隐陶渊明的,苏轼的,还有曹雪芹曹公的等等。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白《长干行》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曹雪芹《红楼梦》《葬花吟》

啊剩下的记忆模模糊糊,就这样吧。

注解:用的还是鲁迅先生的梗,我很喜欢他。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鲁迅《药》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而已集》

第40章陶渊明(五)

待神婆念完了冗长的咒语,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已经到了日上中天的时候。

族老一个眼神过去,村民们便一哄而散,仅留下浑浑噩噩的沈怜。

几个黑袍的婆子指着沈怜,向族老示意这里还有个小的没解决。

族老看了一眼神婆。

神婆依然绷着一张僵尸脸,机械着语调从嘴里吐出,却听着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关去祠堂吧。她自顾自地整理着花花绿绿的祭袍,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这个傻子。

沈怜被带下去的时候,又不经意地瞥见了船上的女人。

那女人盯着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做着花落人亡埋骨时的口型。

这里的祠堂倒是奇特,没有供列祖列宗的牌位,倒是一尊不知名的神像占了整整一面墙,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祠里不透光,于是神像的两边就点着明晃晃的蜡烛,意外映照得那张威严的脸显出几分鬼气森森来。

祠堂的大门被关上,沈怜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晃晃悠悠的蜡烛光带着明明灭灭的影。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对现在处境的危机感,而是被这句反反复复的冰冷的幻听占据。

头痛欲裂。

有谁轻轻地为他揉着太阳穴,温柔地不像话。

滚。他甩开了那双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画皮鬼也不恼,提着裙子陪他坐在地上,仰视着那尊不知名的神像。

她略带怜悯地、小心翼翼地牵着沈怜袖子的一角,缓缓开口:你娘亲可真可怜呀,你知道这种刑罚吗?

沈怜目光呆滞,没功夫理她。

那些蜜糖可是引虫子的好东西呢,她低着头,声音像蜜糖一样甜,还有那些粪便,也是吸引虫子的好东西呢

各种各样的虫子们会在皮肤上繁殖,它们叮咬皮肤,以皮肤为食,你娘亲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小家伙在她身上爬呢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芊芊玉指绞着沈怜的袖子,道:她明明坐在池子里,却有可能死于缺水呢,唔,也有可能是被饿死。不知道她能坚持几天?

如果沈怜此时神志清醒,说不定还会认真告诉她休克型败血症也有可能是死因之一,某个希腊历史家记录过Mithridates在受此刑后的第17天才归天。

然而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崩溃,他只看到面前的姝丽朱唇开合,自己似乎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却不能在脑内把这些词句组成完整的句子,接受这些词句所代表的信息。

他快坏掉了。

画皮鬼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一直感兴趣的问题:沈郎啊,我们为何会突然到这儿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会变小呢?

沈怜依然没有反应。

于是画皮鬼摸了摸他的脸,小声道:郑清去何地了?怎么没见他?

听到了这个名字,沈怜好像才有了反应,他僵硬地转头,像个凉透了的人尸人偶,黑曜石般的眸子没有一丝波动地盯着画皮鬼,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比那尊巨大的神像还要死气沉沉了。

画皮鬼委实被吓了一跳。

死了。那声音像是吞了电锯,嘶哑得令人害怕。

死了他又笑起来。

画皮鬼看着面前这个疯子,也笑了起来,她凑上前抱住他:可真像那个女人的第三个傻儿子了。

第41章陶渊明(六)

沈怜推开她,咬牙道:滚开。

小相公真是越来越不解风情了!

画皮鬼撇了撇嘴,又消失不见。

这下彻底清净了。

无名的神微微低头,俯瞰着脚下的少年郎,似是怒目,又似是慈悲。

少年郎坐在神的脚下,心中却无一丝信仰。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他抹了抹眼睛,手上有点湿。

他哭了。

他曾经多么小心翼翼地与他人保持着礼貌并疏离的距离,用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笑出精致完美的花来。

他无比冷漠地把自己与整个世界割裂。

他也算是个无聊透顶的家伙,曾经戏精上身,中二无比地哭过,懦弱崩溃地哭过,楚楚可怜地哭过。

可那也只不过是泪腺分泌出来的无色透明含盐溶液罢了。

这次眼睛却真的进了沙子。

沈怜站在玻璃箱子里,郑清站在玻璃箱子外,他们看似生活在同一片天地,然而也仅仅是看似。

郑清的世界是彩色的,有声,有光,有温度。

沈怜的世界是灰黑的,冰冷,无声,像一出没有悲喜的默剧。

然而这次眼睛却真的进了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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