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虽说是他刻意叫佟贵妃和钮钴禄氏互相制衡,可钮钴禄氏已经没了,佟贵妃再高兴也不该在灵堂上露出笑的模样。他再看佟贵妃的脸,就瞧出来佟贵妃脸上擦了粉,这香粉敷在脸上,看着格外得明显——要是真在灵堂上落了泪,这痕迹也不能一点也没有。

他又想起刚刚撞到出门的云佩,一点脂粉未染,脸上的哀戚也真,心里头忍不住地就把她和佟贵妃放在一块儿对比了一下。

比较完了才意识到这样不太好,又轻轻放下了。

佟贵妃已经亲自捧了香过来:“万岁爷。”

康熙接过,认认真真给钮钴禄氏上了一炷香。

站在他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黄布纠缠的棺椁,里头的情形一点不见。他看不到钮钴禄氏,只能听到佛经诵读之声,应着喇嘛们魂幡响声,心里那一点愧疚忽然就升腾起来了。

人一死,一切过往也都如云烟散了。

他想起二月初五那天,钮钴禄氏叫人去乾清宫请他,他因为朱广新禀报的事情心中不豫,还是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被太皇太后劝了两句,才怀着不高兴的心思去了坤宁宫。

那会儿钮钴禄氏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见了他也不行礼,只闷声问了一句话,那句话,他到这会儿还记得。

她问:我知道皇上是为了满洲勋贵的势力才要我进宫,我曾怨恨过,后来也释然了,如今只想问您一句话——您后悔过吗?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径直背过了身。

后来康熙一个人在坤宁宫默默坐了许久。

如今,他站在这里,想起了那句话——后悔吗?

不后悔的。

帝王之术,想要坐稳大清的江山,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努尔哈赤、太宗、多尔衮等人大肆屠杀汉人,冒着全天下的骂名登上了帝位,世祖皇帝四岁登基,为了坐稳满人的天下,后宫一度全是蒙古妃子,后来又冷落她们。他登基的时候,有太皇太后辅佐他,他却也不能完全听从祖母的话,因为祖母是蒙古出身,而他要压制蒙古。连如今后宫里的几位蒙妃,也大多都只是出身于亲近他的博尔济吉特氏。

只有坐到这个位置上,他才明白,这一辈子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舍弃,也有太多的东西要他全力以赴。

钮钴禄氏问他后不后悔。他能斩钉截铁地说出不后悔。

他唯一剩下的只有愧疚。

那柱香笔直地插在了香台之上,青烟袅袅升起,遮住了灵堂上挂着的钮钴禄氏的画像,模糊不清。

康熙上完香就转身离开了。

他沿着坤宁宫长长的廊子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殿。

到了跟前才发觉不合适,这一块儿大多都是前来举哀的命妇们,万一冲撞了哪个都不好。正要转身出去,就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

“司香,你替我换双鞋。”

紧跟着是那个叫司香的宫女的声音:“哎呀!主子,您这膝盖怎么都青了。”

云秀也听见了司香的声音,连忙低头去看云佩的膝盖。她天生的皮子白,又总是磕磕碰碰的就容易留下痕迹,这会儿膝盖上头青了好大一块儿,看着格外明显:“这是怎么弄的?”

云佩把衣帘放下:“没事儿,也就是那垫子里头放的东西硌着了。”那种常有热气散出来的垫子里头都是塞了加热过的圆石子,又拿布头紧紧裹着,好让热气没那么快散,她把那垫子垫在身下,时间长了,哪怕底下有布,也将膝盖膈青了。”

这下子云秀就没法说什么了,总不能把那垫子给抽掉不是?那垫子虽然硌人些,好歹有热气儿,云佩怀着孕,最怕的就是着凉受冻。

她想了想,说:“不然我给姐姐做个‘跪得容易’吧,如今才二月里,天气还冷,咱们穿的衣裳还多,外面再套了孝服,谁也看不出什么。”

话音才落,就听见外头有人问:“什么跪的容易啊?”

云秀一惊,扭头去看,才发现是康熙:“万岁爷。”

康熙叫她起来,自顾自地去看云佩的腿:“衣裳撩起来我看看。”

云佩脚往回缩了缩,不肯掀。

康熙瞅她一眼,面不改色:“都看过多少回了,这会儿又羞什么。”

云佩面色涨红,恼道:“皇上!”

她不动,康熙自个儿蹲下身掀起了她的衣裳。裤腿往上一捋,那片青紫的痕迹就露了出来。他将手放上去:“疼吗?”

云佩摇头。坐了那么久,腿早就麻木了,再疼也感觉不到了。

康熙想了想,对梁九功说:“去,拿药酒来。”

堂堂乾清宫大总管,被指使着去拿一瓶药酒,他也没生气,乐呵呵地就去了,没一会儿就亲自捧了回来。

康熙本想着叫人帮她擦,可一看周围,都是女人,手劲儿想来也不够大,又不能叫梁九功这些个太监动手,便亲自抹了药酒替云佩揉腿。这药酒是好东西,只要拿狠劲一揉,过一两天就能完全散了。

他从小儿就跟着骑射师父练箭、学习武艺,一身的力气非常人能比,才揉了两下,云佩就红了眼睛。

“你哭什么?”康熙还好意思问。

云佩揪着衣服,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就偏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个“疼”字。

“娇气。”

嘴上这样说,他手上还是放缓了力道。

云佩一双腿本是青的,这会儿被他这么一按一揉,从里到外都成了一片红,像是艳丽的海棠花,娇娇怯怯。

康熙目光一滞,又面不改色地替她又揉了几下,然后将她的衣裳又放下,说:“既然腿不舒服,就回去吧,晚上你不用守灵了。”

云佩整理衣服的手一停:“这样不好吧。”别人都在,她却例外,总要受人非议的。

康熙却说:“天下都是我做主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好似觉得自己这样的语气有些狂,他又补充一句:“更何况你如今有身孕,也才一个月,头三个月最要当心。”

他这样说,云佩也就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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