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宝珠有些失望:“原来是五娘子送来的。”

说完,便将篓子接过去,先洗一碗送进来——覆盆子酸甜适口,汁水丰沛,最经不得水洗,碰水容易烂。

李绮节回房换衣裳,宝珠跟进来给她梳头,刚戴上绒花,宝钗从外头走进来:“太太让三娘去正堂。”

刘婆子挽着袖子,去灶间下了一锅鸡丝面条,面汤里卧了六个荷包蛋,撒了一层切得细细的芫荽,大碗盛了端上来。五娘子稀里哗啦,一连吃了三大碗,末了还捧着碗,把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的。

孟小妹坐在桌边,低头吃面。她母亲吃完三大碗,她一碗仍旧没有吃完,筷子戳破碗底的荷包蛋,嫩嘟嘟的蛋黄凝而未凝,鸡丝裹了蛋液,掺在绵软的面条里面,小口小口抿在齿间,轻轻咬断,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她的头虽埋着,背脊却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坐在小方凳上,惟恐李家的丫头耻笑她粗俗。

李绮节出来,和五娘子问好,一眼瞥见孟小妹,笑着去拉她的手,“妹妹今年几岁?”

周氏在一旁笑道:“哪里是妹妹,你要喊她姐姐。”

李绮节不由错愕:生得如此瘦弱单薄的孟小妹,竟然比她年长一岁!

五娘子也笑了,说孟小妹确实比她大一岁。

李绮节连忙改了称呼,脸上的诧异却没来得及收回去,在她看来,眼前这个面有菜色、头发干枯的小娘子,哪像是自己的姐姐,明明像比自己要小三岁。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乡下人家的小娘子,五六岁起就能帮着父母做些家务,七八岁便跟着下地锄苗,插秧、抱谷、喂猪、放牛,样样都能张罗。到十一、二岁时,便可以算得上是大半个劳动力。孟小妹从记事起就会干农活,整日跟随父母在田间山头劳作,风吹日晒的,自然生得单薄。

孟家的所有体面,全都给了孟云晖。

五娘子打了个饱嗝,抹了抹嘴巴,憨笑道:“让嫂子见笑了,一大早走了几十里山路,就吃了一个饼子,正饿得慌呢!”

孟五叔和五娘子包了几座山头种果树,如今一家人住在深山里,出入得走几十里山路。

周氏笑骂道:“和我客气什么?”

一边说笑,趁便让宝钗去收拾屋子,要留五娘子在家住。

五娘子差点跳起来,推辞不肯:“不住了不住了!这就要家去!快别收拾屋子。”

李绮节回过神来,收回逡巡在孟小妹身上的目光,帮着周氏留客:“婶子好容易来一趟,就算急着家去,也该吃了中饭再走。”

几碗鸡丝面,只是饱腹而已,算不得正经中饭。

五娘子面色微微一滞,随即便搓了搓手掌,道:“我也不瞒着嫂子,这回进城来是为了去县衙取办好的文书。一大早进城去,坐渡船过江,费了不少工夫才拿到。家里男人等着呢,这会子再不走,怕要走夜路,山里冷清,荒无人烟的,身上又没带火把,路边也没个投宿的地儿。”

周氏看五娘子神色有异,怕耽误她的正经事,只得吩咐丫头预备好扛饿的油饼干粮,送五娘子母女出门。

丫头早把东西收拾好了,糯米、赤豆、果子,一袋一袋扎得严严实实的,堆在麻袋里,五娘子是挑着担子来的,等她走的时候,李家的丫头再度把那两只担子装满。还有两只小口袋,里头装的是旧衣裳和一些常用的药丸。

五娘子挑起扁担,孟小妹怕母亲劳累,从担子里抢过两只大口袋,背在肩上。

周氏看着孝顺的孟小妹,想起自己小时候,对她不由又怜又爱,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瓜子,“好伢子,路上当心啊。”

孟小妹听到周氏夸赞她的时候,一张小脸霎时便羞得通红,一并连耳朵尖,都染了一层淡粉,眼光忍不住朝李绮节飞去。在她眼里,李绮节头梳双螺髻,发簪浅色绒花,腕上笼一只绞丝玉镯子,穿着一身对襟蟹壳青夹袄,丁香色百褶裙,绿鬓朱颜,水眸如杏,像画卷上娴静婉约的仕女——而这正是她向往却永远实现不了的奢愿。

离开李家后,她远远看一眼远处青砖瓦房的孟家,眼眸低低一垂,神色黯然。

送走五娘子母女,李绮节问周氏:“昭节和九冬呢?”

按理家里来客,曹氏该带姐妹俩出来见见五娘子。李大姐和李二姐还有些怕生,又没见过五娘子,也就罢了,李昭节和李九冬却是常常见五娘子的。

周氏笑道:“去张家了。”

李绮节愣了一下,心头浮起一种古怪的荒诞感,李昭节和李九冬去张家做什么?

看周氏笑盈盈的,不好直接问,回房和宝珠说起,宝珠手里飞针走线,脆声道:“三娘不晓得?四娘认了张小姐做老师,跟她学画画呢!”

李绮节心里的古怪感愈发强烈,“什么时候的事?”

“有好些天了。太太特意让进宝进城给四娘买了好多颜料、画笔什么的。”宝珠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有什么绢,什么纸的,好多讲究,花了好几两银子才买齐全!”

李子恒伸长脑袋,哈了一声,舌头泛着淡淡的紫色,“教人学画画?张家小娘的画画得很好吗?”

宝珠瞥一眼李绮节,没搭理一个人霸占一盘甜点的李子恒,压低声音道:“我听曹婶子说,张小姐和四娘很投契,四娘每回去张家,两人都有说有笑的,手拉手不肯放,可亲热了。”

高冷如雪的张桂花,和爱使小性子的李昭节有说有笑?

李绮节很想翻白眼:这画风太不对了吧?

看来,张桂花还没对李南宣死心呐。

她摇摇头,暂且放下这事,转而和李子恒商量起球场的正事。

李子恒往嘴里塞一大把覆盆子,含含糊糊道:“花相公说县衙那头已经打点好了。”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刚才还想和你说呢,花相公让我亲手交给你。”

李绮节接过信,先匆匆浏览一遍,然后才开始一句句细看,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还好,一切都有条不紊,至少两三年之内,她可以放手让花庆福他们去张罗操办球赛的事。

不过……想起金家最近的种种举动,她心底刚浮上来的喜色立刻被忧愁代替。

李乙和周桃姑成亲时,李家没有宴客,只置办两桌酒,宴请周桃姑的娘家兄弟,金家却遣人送来一份厚礼。不止如此,这半年来金家已经往李家送过好几次节礼了。

李家把礼物送还回去,第二天金家又再次原样送回来。金家人说了,之前曾多有冒犯之处,金小姐心中有愧,希望能和李家重修旧好。

金家诚意十足,不止多次送礼,还请来县里好几位有名望的人代为说和,李大伯和李乙自觉脸上有光,早把之前的不愉快忘光了。

只要金蔷薇不来纠缠,李绮节不会一直对金家耿耿于怀,但最近从金家打听来的一些事情,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她的脸色越来越沉,李子恒还以为花庆福信上写了什么了不得的难事,惶然道:“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李绮节勉强笑了笑,安抚李子恒道,“我一时走岔神了。”

心里却仍旧恍惚,朱棣是啥时候翘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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