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1 / 2)

二来,瑶江县以往的进士老爷们,几乎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假如李南宣果真能考中前三名,怎么说也得有四十好几了,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儿女成群,连孙子、孙女都能满地跑了,就算他要认祖归宗,也不会真的把一大家子全带走,怎么着也得给自家留下一两个儿孙吧?

三来,退一万步说,假若李南宣果真如张氏如愿,考中前三,那可是响当当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啊!连知县老爷都得好好奉承的人,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到时候只要他不忘李家对他的养育之恩,肯提携一下李家,足够李子恒和李绮节受益一辈子,不管他认不认祖归宗,李家还不是占到好处了?拦着不让他认祖归宗,白白得罪一个前途无量的大老爷,不是自找死路吗?

所以,李家人对李南宣考中前三之事不抱任何希望,但李南宣真的考中了,他们也会替李南宣高兴,毕竟他的辛苦和投入,他们全部看在眼里。

如果李南宣能够在读书之余,适当地放松一下自己,李大伯和周氏会更满意。

于是在张氏又一次对李南宣施压过后,眼看着好不容易露了几回笑脸的李南宣再度回到以前那种麻木枯槁的状态,周氏忽然突发奇想,要李南宣放下书本,和她一起张罗李绮节的出嫁事宜。

“官人和我年纪大了,能照管你们到几时呢?你们兄弟姊妹几个,唇齿相依,只有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才不会被外人欺负。三娘是咱们家头一个出嫁的,后头还有四娘和五娘,你虽是男伢,不管里头的事,也得跟着看看章程,心里有个大致的谱儿,以后外头遇到麻烦才不会慌手慌脚。九郎那边没有兄弟妯娌,三娘出阁以后,只有小夫妻俩两个过日子,省心是省心,可一旦碰上什么难事,连个帮手都没有,到头来,凡事还是要倚仗你和大郎这两个娘家兄弟。”

周氏一点都不见外,既要把李南宣当儿子养,就不能一味宠着他,更不能把他当成玻璃人一样捧着,得让他懂得自己该尽的责任,让他一点一点融入李家,有了市井生活气,他才不会被张氏教成一个麻木的泥人。

周氏一席话说完,看李南宣神色如常,脸上并没有抗拒之色,松了口气,“三娘出门的时候,你和大郎都得去送亲,我和你娘说了,她也乐意让你去呢。”

李大伯和周氏把李南宣视如己出,允许他私下里继续为生父服丧,还允诺将来不拦阻他认祖归宗,张氏心里十分感激,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他们母子占尽便宜。这份大恩,无以为报,张氏虽然固执,也盼着能回报李家的恩德,自然不会阻止李南宣和李子恒等人亲近,何况是嫁娶这样的大事,李南宣作为李家长房之子,当然不能推托。

等事情定下之后,家里的婆子丫头奔走相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三少爷竟然丢下书本,摸起算盘来啦!”

有几个想得深远的,偷偷找到正忙着给花庆福写回信的李绮节:“三娘,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太太已经着手让三少爷帮忙记账啦,大郎再不回来,家里还有他的位子吗?”

李绮节:……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李家,也有面临兄弟相争的一天。

☆、第90章九十

丫头们实在是杞人忧天,李大伯和李乙当年分产不分家,早就把两房的家产田地交割清楚,公账上的出入也一笔一笔记得明白,每个季度都会交由账房审计登帐。李子恒和李南宣一个是二房嫡子,一个是长房嗣子,各自能继承的田地、铺子界限分明,没有发生矛盾冲突的可能。

至于李大伯和李乙的私产和存银,自然是家中兄弟姊妹平分。李绮节即将出阁,她的那一份已经单独划出来了,剩下的都是分开记账的,人人都有,谁也不用去觊觎另外一个人的。贪心不足,只会招来李大伯夫妻和李乙的厌恶。

不得不说李大伯和李乙深谋远虑,在各自成家时便未雨绸缪,亲兄弟,明算账,尽量让两家的帐务分开,让子孙辈安安心心继承自家的产业,不至于为了一点钱钞窝里斗。

而且李南宣清风明月,李子恒大大咧咧,哪一个都不是那种会为一点鸡毛蒜皮和自家人起龌龊的心胸狭小之人。李南宣恪守过继嗣子的本分,不贪心。李子恒一心磨练蹴鞠技艺,更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

说到底,李家只是普通人家罢了,兄弟俩又都未曾娶亲,半大少年,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年纪,目光早就投向更遥远更远大的志向,并为之付出全部心血,哪有闲情为了家中一亩三分地闹不和?

不过等到他们成家立业,各自有了家累,肯定不能像如今这般洒脱利落。再经旁人一挑唆,难说不会暗生心结。

李绮节写完最后几笔,放下兼毫笔,吹干纸上的墨迹。

人人都有私心,李大伯和李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免不了会起争执摩擦,李昭节和李九冬形影不离,隔三岔五还不是要打一架?李子恒和李南宣并没有血缘关系,论亲疏远近,终归是隔了一层,感情是一天天处出来的,堂兄弟俩认真相处的时日不多,想让他们短时间内亲如兄弟、不分你我,有些异想天开。只要他们俩能和和气气、共同进退,就够了。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有李大伯和周氏看着,李家绝不会有兄弟阋墙的那一天。

想清楚这点,再听到丫头说不止周氏,李大伯也开始让李南宣接触铺子上的账本,李绮节一点都不惊讶,李南宣早晚都要接管大房的家业,李大伯和周氏对他推心置腹,直接把大半产业的银钱往来透露给他知道,说不定也存了试探他的意思。

李大伯和周氏已经做了决定,李绮节身为晚辈,不会多嘴。但自家的事,还得由她拿主意。

李子恒不愿接手家中的生意,任凭李乙如何严厉呵斥,或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始终不肯松口,“家里的铺子我一天都没管过,交到我手上,两眼一摸黑的,说不定没个三两年就败光了。让我做个卖力气的伙计还成,管账的事我实在做不来!”

他一指李绮节:“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阿爷,你把铺子上的事交给三娘张罗不就成了?她帮伯娘管家,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样样都处理得妥妥贴贴,那几家酒坊她不是管得挺好的嘛?剩下的店铺也让三娘一肩挑了罢,总归是自家人,便宜都是咱们的。”

李乙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没有说什么。

李绮节明白,李乙再疼她,也不会把家业交到她手上,能分给她一半的家产,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心里仍旧盼着李子恒能够子承父业。

可李子恒确实不是管家的那块材料,而且他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以后可能会更忙,李家的几间铺子,绊不住他的脚步。

花庆福在武昌府蛰伏大半年,费尽心思,终于搭上了楚王府的门路。球场那边万事皆备,只欠东风。花庆福的来信上说,下个月就能把楚王世子一行人请到球场观看第一场正式的蹴鞠比赛。李绮节铺排了好几年的计划,到如今才慢慢收网,开始收获果实。

从建设球场开始,她一直等着这一天,原本可以一蹴而就,但她耐住性子,始终按着原定的步骤慢慢温水煮青蛙,因为她想要的,绝不只是单纯重新让蹴鞠成为瑶江县的一种新式娱乐,而是从上而下,将蹴鞠比赛逐步推广至全国各地。

此时蹴鞠比赛早已经在上流社会消失匿迹,军队中的士兵不得以蹴鞠为戏,否则会被砍掉手足,蹴鞠艺人只能在戏院酒楼或是青楼楚馆中找到发挥长处的机会,民间百姓喜爱蹴鞠,又能如何?如果不能让权贵阶级对蹴鞠改观,它就永远上不了台面。别的不说,只要官府明令禁止蹴鞠嬉戏,球场就无法再进一步。

民间的流行审美始终带着时代的烙印,从底层民众的共同审美逐渐影响到上层社会,可能要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一百年的时间,但从上层社会自上而下改变民间的审美,往往只需要一两年。

惟有先从掌握权柄的皇族贵戚们下手,才能一劳永逸,迅速打开局面。

球场迎来了建立以来真正的首次开张,之前的小打小闹全是在为这一天积攒经验。李子恒已经摆脱学徒身份,成为球队的正式一员,不说那些蹴鞠艺人们不愿放他这个好苗子离开,李绮节也不想贸然打乱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

所以李乙想让儿子接班的想法,终究不可能实现。

也许她可以托花庆福想办法,向李乙推荐一个可靠的掌柜?李子恒委实不愿意接管家中几间小铺子,想让李乙彻底放弃,还需要时日,目前只能先用这种拖延的方法稳住他。

花庆福办事很利落,李绮节的信送去武昌府没几天,他很快找到几个合适的人选,二话不说,当即让他们立刻打包行李铺盖,到瑶江县领差事,顺便送来一封亲笔回信。

李绮节看过他的信后,沉默良久,叫宝珠端来火盆,把信笺一把火烧了。

宝珠神色惴惴:“花相公那头出什么事了?”

纸张在幽蓝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李绮节笑着摇了摇头,花庆福的回信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问她能不能出席球场半个月后的开赛仪式,他好为她保留一间二层包厢。楚王世子一行人是微服出行,暗地里的人手已经布置好了,不会刻意限制老百姓出入,届时场中必定热闹非凡。

花庆福知道她一向喜欢热闹,肯定不想错过一场难得的盛会。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能带着丫头、伴当大大方方在外边行走,是因为年纪还小,长辈们不忍苛责,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她即将出阁嫁人,虽然还没及笄,但在别人眼里,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不能再拿年少轻狂当挡箭牌,必须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别说李乙,就连向来开明的李大伯,只怕都不会乐意看她再到外面去抛头露面。

而且孙天佑如果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即使他不在意,万一她在球场上被认识的人碰见了,事情传出去,两家的名声都不好听。她从来不把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放在心上,任凭别人怎么讥讽,依然可以我行我素、自自在在过日子,但也得注意分寸。之前她的种种特立独行,落得一个没心没肺的名声,县里人平时提起她,大多数是笑着叹息一二。但如果尺度没把握好,没心没肺变成没脸没皮,那可就难办了。

所以,她只能谢过花庆福的好意,和以前一样,仍旧躲在花庆福身后,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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