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1 / 2)

他有一个很糟糕的习惯——看着随性恣意,却在这些事上记性极好。

他记得那些乱线上,自己亲手杀过的每一个人。

记得那些人走在街巷、与人闲聊时的模样。甚至其中有一些,最初见到他时,不知他是去做什么的,还冲他露出过笑意来。

最终却或哭叫或茫然地死于他手下。

正是因为他每一个人都记得,每一句咒骂和怨恨都听着,每一次亡魂撕咬灵魄带来的剧痛和冷都安静承受着,才不能容忍灵台天道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引人去开乱线,一次又一次地将凡人生死算计在它强扯的平衡里。

所以他不会后悔。

从未后悔。

从九霄云上跌落深渊如何?从灵王变成魔头又如何?

如果再碰到与三百年前一样的时刻,他依然会分劈灵魄,刮尽满身神力,自碎仙元,让神木彻底消匿于世。

他依然会直直站着,带着缠裹满身的怨恨,望向苍空之上的灵台天道,问一句:“看见了么,这是凡人之死。”

万灵生死重若千钧,缠裹满身的时候简直叫人寸步难行。你从未背负过一寸,从未体会过一分,凭何算计?!

***

那些铺天盖地的怨恨以及一个又一个曾经杀过的人,在此时突然袭来,就像一种威慑。

威慑乌行雪,更是威慑那位灵王。

灵王躯壳由那柄灵剑所塑,乌行雪所承受的那些怨恨,他同样在承受。但他过往不曾有过躯壳,这是第一次。

他从不知道,原来亡魂聚于一处时会这么浓这么多,什么仙剑灵力也劈扫不开。原来生死怨恨真的这么重,重到他几乎要被压弯下腰。

原来灵魄被撕咬啃食会这么难捱,亡魂的冷会冻到人忍不住发抖。

但这所有一切,都比不上他看见那些苍白面容时的痛楚。

他掌中攥着的长剑在颤抖中发出嗡鸣,接着,数不清的裂纹从剑柄蔓延下去,一直到剑尖。

似乎有一道声音环绕着他,在巨大的嗡鸣和痛苦中对他说:「那是一只杀人的手,那只手上缠满了怨恨,他无权握剑……」

「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该回去。」

「送他回去。」

……

灵王松动的一切,又在这万般痛苦中慢慢弥合,云雾又一次缓慢笼罩回去。乌行雪和他之间的贡印再一次变得不稳。

他在痛苦之中本能相抗,又要截断贡印。

而在贡印效力渐轻的过程中,那种万蚁噬心似的痛苦居然真的好了一些。那些怨恨于他而言也变得模糊起来。

仿佛自始至终,都只萦绕着乌行雪一个人。

他只是受了牵连。

只要他截断牵连,便不用再承受任何苦痛。

……

一切就是在那个刹那发生的——

整个天地猛地震动起来,一如之前在大悲谷底。

乌行雪被数以千计的亡魂围裹着,甚至没有觉察到那种震动。而等他眨去眼睫上的血,再睁开眼,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慢了一刻,才反应过来那种震动和崩裂的含义——

他和萧复暄,甚至包括方储,又要被强扫出那条乱线了。

他在混乱之中隐约感觉到了禁制高墙消散,他听到了萧复暄的声音,还有方储的一声“城主”。

下一刻,他就被人扶抱住了。

他想说其实差一点点就成功了,可惜……

这次他们没有后招了。

萧复暄复归本体,方储也一并被扫了出来。乱线之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拉他们一把的了。

如此一来,他们和整个现世就成了被动的一方,只能等那位灵王提剑而来。

乱线的山河消失于黑暗,只有卷着大雪的风还在残余的呼啸,扫过耳边。

然而就在所有一切消止之时,呼啸的风雪忽然一静。

那一刻被拉得无限长。

后来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们都始终清晰地记得这个瞬间。

这一瞬,风雪在黑暗中归于死寂,整个世间仿佛骤停,再不往前流动。

乌行雪呼吸轻轻一顿。

只听已经远去的风骤然猛烈,漫天大雪又一次扑面而来。消失于黑暗的乱线山河突然清晰起来,瞬间到了咫尺。

就连万丈禁制高墙的华光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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