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2 / 2)

但他心里其实明白——那是天命绕了一个巨大的圈,给他的报应。他当初没有真正死去,如今就让他体会了一把相似的滋味。

他亲手将那双儿女抱进棺木,从此再没笑过。

慈父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修者。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钻进牛角尖了,只是自己尚未发觉——他正当最好的年纪,又只顾闷头精练,修为很快上了境界,不仅在自家,在人间修士里也成了佼佼者。

神木被封禁时,他那一门斩过诸多妖邪、帮过诸多百姓,广结善缘,又因为曾经见过神木,颇有仙缘,被点为封禁之地的镇守者,得姓为“封”。

他们大概是人间罕见的接过一道天诏的人,但既然是封禁之地,便不能与外人说道,于是这件光耀门楣的事情成了封家只有家主或是准家主知晓的秘密。

他就是那个知晓秘密却不能说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极矛盾又极复杂的滋味,就像是锦衣夜行。

那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非纯粹的善者,还有太多世俗的欲望,他尤其期待着回报和赞誉。

他甚至在某一瞬间生出过怨愤:他知道自己曾经死过又活了,命是抢来的,会有代价。但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为何不能平了那代价,让他过得圆满一些?

天命不公平。

最初冒出这种想法时,他还会不动声色摁回去。

后来时间长了,又或许是因为久居高位,修为在人间也渐渐封了顶,再有这些想法时,他几乎是放任的了。

他放任自己回味这一生所经历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捋着,那些值得,哪些不值得。他开始觉得自己所得太少,怨恨也有道理,不甘也有道理。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他忽然想要让那双儿女活过来。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当年那句“就当我魔怔了吧”,很久很久之后的这一天,一语成谶。他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另一条路——夜半掘出儿女的棺木,做了阵圈住他们,然后找寻一切可行之法,想让那双儿女活过来。

***

他后来有时会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那个梦。

那是他最疯魔的一段时间,某天夜里坐在堂前忽然入了一段怪梦,梦里有人跟他说:“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

他一边想,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边还是问道:“有何办法?”

梦里的人模糊极了,看不清模样。他明明不知道那是谁,却极其自然地管对方叫“仙君”。可能是那阵子四处求告,脱口成了习惯。

他连梦里那人的模样声音都记不清了,却记得对方指点的两条路。

一条说他可以去寻一个贵人,是个小姑娘。那姑娘上一世惨死,这一世出生就带着怨,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他若是收了那孤女做女儿,平了对方命里的怨,积下福报,将来托孤女的福,他能有机缘再见到那双儿女。

另一条路,那“仙君”没有多提,说得极为简单。他说:“实在堪不破,就以你自己一命回去换吧。”

***

封家家主起初并没有将那梦当一回事,直到有一日,他在一座破旧庙宇前碰见一个瘦巴巴、脏兮兮的小姑娘。

那庙是一座荒废的喜丧神庙,那小姑娘像只受惊的雀,一看就是无家可归之人,是个孤女。

他当时愣了一下,鬼使神差探了那小姑娘的灵。发现那小姑娘确实灵魄带着怨气。他又作法探了那姑娘上一世,隐约探得她上一世命也极短——家破人亡、无人庇佑,父母皆被仇人所弑。她伶仃流落,被人掳去配了冥婚,还挖了双眼,最终落得一个惨死的结果。

他甚至探到那小姑娘惨死之后就跪在喜丧神的庙宇里,求一个报应。

上一世惨死、命中带怨。孤女。

这些同他梦见的一一对上了。

从那一刻起,他把梦里那位仙君指的路当做了救命稻草,死死攥住。

他将孤女带回封家,收为养女,取名:封殊兰。

自从那双儿女死后,他就没再笑过,已经不记得如何做一个慈父了。所以他对封殊兰算不上宠惯,为了避免看见她就想起故去的亲女,他甚至同封殊兰也并不亲近。

他给了封殊兰亲近以外的一切,衣食无忧,教养精心。所有人都说,他又有了一个“掌上明珠”。

他等啊、等啊……

看着封殊兰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看着她慢慢有了下一任家主之风,成了同辈之中的翘楚。

但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所谓的“机缘”,也始终没能见到他日思夜想的儿女。

他一日比一日烦躁,一日比一日焦虑。于是某一天,他后悔了。

当初梦里的仙君指了两条路。

第一条他试过了,耐心尽失,已经等不动了。于是他开始琢磨第二条。

可惜仙君没有给他更多提点,他能抓住的只有那短短一句话。他反复琢磨,揪住了其中两个词——换命、回去。

世人皆知,换命有违天理,极难。而回去更难。

但对于封家而言,他们同世人有一点不同,他守着一个秘密——神木。

借助神木之力有办法回去,而他就守着神木的封禁之地。

他那时候已近疯魔,只觉得这是得天独厚的幸事。

于是他“监守自盗”,悄悄闯了一回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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