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1 / 2)

美人隔云端 知有飘零 9347 字 2022-06-01

如果洛纬秋真的走了……以他现在的视力状况,甚至没法打电话再另外找人来照顾自己。

预备要说的无情话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就是这样自私。金澜在心中嘲笑着自己。他忽然就明白秦岁安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了。

“学长?”

洛纬秋还在一旁等着他的回答。金澜知道,他甚至无需视力,就能知道洛纬秋此刻望向他的眼神,一定是担忧中又夹杂着惶恐。

然而金澜稍稍稳了下心神,便说:“有劳你送我回来了,不过还要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我找同学来帮忙就好。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他说这话时已经闭上了眼,客厅没有开灯,他能够看到的那点模模糊糊的光亮也消失了。洛纬秋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没有说话。那一刻,金澜觉得自己仿佛沉在一处深潭之中,周遭都是不再流动的死水。他的眼睛看不到了,唯独寂静让他害怕,他身上穿得并不少,却觉得冷。

然而这份寂静忽然被一个声音划破。洛纬秋说:“好。”

接下来,洛纬秋按照金澜所说,给他的同门和师弟打电话。金澜听到,洛纬秋站起来,拨出了几个电话,然后走过来,对他说:“打不通。”

金澜先是沉默,然后又问:“其实……你在骗我吧?根本没打,是不是?”

洛纬秋凝视着金澜,他这几年其实一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单薄中透着苍白的感觉。头发很黑,脸很白,眉清目秀的人,岁月优待他。外面的街道上的路灯似乎坏了,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光线,很暗,只有当窗外有车经过时,房间内会有一些光影变换。一瞬间,光又晃过去了,半明半灭,很像一场梦。

实际上,他们从游戏中认识,而后在线下遇到,后来又聚又散,又喜又悲,最终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屋子里,金澜闭上了他的眼睛,他才能被允许直直地、以一种堪称露骨的眼神看着他,这本身就是一场足够漫长的梦了。

洛纬秋说:“嗯,我在骗你。”

然后金澜又听到他试探着说:“其实你也骗了我好几次,我就骗了你这一次,也不过分吧?你不生气吧?”真追究起来,金澜现在的境地,他得负一半责任,眼下又这样死皮赖脸着,他不免一边自责一边忐忑。

“……那你就帮我打几个电话,我要别人来……”

“不行。”洛纬秋发现自己已拿捏住金澜的命门,口气居然斩钉截铁起来,倘若有第三人看到他此刻这说一不二的神情,会发觉他已经开始以金澜的监护人自居了。他说:“你有我呢,要什么别人?”

第87章互相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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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澜沉默了又沉默,才道:“可是我想洗澡。你……”

洛纬秋不假思索地说:“那就洗啊——先烧水?”他眨着眼,视线依旧锁定在金澜身上。金澜即使看不到,也隐约地感到不安起来。

金澜发现,洛纬秋大概是没有“帮前任洗澡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举动”这种自觉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金澜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又调动出一份耐心,对他说:“你看,我现在行动能力丧失了大半,如果我要洗澡的话,肯定是要一位同性帮忙的,对吧……”

“我就是‘一位同性’啊。”洛纬秋同学抢答道。

金澜循循善诱:“可是我们毕竟曾经也是有过那种关系的,这不合适的。如果是什么普通的忙,我们还是可以互相帮助的。”

“……哦,你说以前……可是,那不是更方便吗?”洛纬秋想了想,说:“我有经验的啊,以前我帮你洗过……”

“好了,好了!”金澜忍不住摆起手来,将洛纬秋即将要脱口而出的下文堵回去,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料想也只有“窘”或“窘上加窘”这两种可能性。奇怪,刚刚他还觉得周身微凉,感到冷意,现在脸上却烧了起来。

“学长你脸红了?”金澜于一片漆黑中,听到洛纬秋这样问:“你是热了,还是身上有点发烧?”洛纬秋的声音明显紧张了些许,他生怕金澜身上还有什么并发症,毕竟在他看来,那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和瘦弱的躯体,天生就该是各种病灶绝佳的温床。

这可真是令秋发愁。

而金澜却只是想到,现在洛纬秋大概是开了灯。

而他现在,竟连那些隐隐的模糊的光斑都感应不到了。

忽遭变故,一颗心本就在泥泞中挣扎着,早先金澜只以为是暂时出现视力障碍,应该很好恢复,但发觉此刻境遇更糟,心便更加沉重。从医院到现在,他没怎么顾上自怜,反而不是在安慰洛纬秋就是在担心洛纬秋,可这一瞬,这他意识到洛纬秋开了灯的一瞬,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很有可能继续失明下去。

而继续,意味着几个月、几年,或者余生。

“我……”出问题的是视力,可金澜再开口时,声音都已经变得生涩起来,简直像心中的巨石拴在了声带上似的,连音调都是往下走的,一句话说到结尾,只剩模模糊糊的气音:“算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洛纬秋看着眼前这张脸,瘦得下巴颌线条都比之前锐利了好几分。他忍不住伸出手,手指轻轻插入金澜发间,帮他一绺一绺地将稍显凌乱的头发捋整齐。

人轻,头发也轻,他的手像伸进了林间的细风中,这手感他之前体验过,此刻重温旧梦,不觉心满意足,只憎恶时间无情,何以将当初的两个人置于这样的境地。他们挨得并不十分近,却也不远,足以让洛纬秋在灯下看清了金澜双眉下的一双眼是如何紧紧闭着的,也足以看清那睫毛是如何严密防守,不肯将内里的世界剧透半分。这其实也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舞台的帷幕落下,只是以前都是短暂谢幕,他只要待到新的表演上映就好,他知道这世界还会有鲜花与明媚,他满怀信心。然而此时此刻,今时今日,他也意识到了也许这次谢幕的期限是永久,所有的目光,盈盈的,粼粼的,哪怕是含着伤人的冰的,都已告罄,统统没有了。

金澜不会知道,坐在他身边的人难得地与他心情同步了,他只是听到洛纬秋温柔地说:“那我先烧水,然后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吧,好吗?”

金澜点了点头。

然而嘴上说得容易,真到了付诸行动的那一刻,金澜又想到了他与洛纬秋的第一晚,他在他面前脱衣服的事,心中的弦瞬间绷紧了。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洛纬秋皱了眉,打断他的话,语速飞快:“你想要自己洗?你现在能自己找到热水开关么?你知道洗发水沐浴露放在哪里么?你确定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不会一不小心摔倒么?”他顿了顿,继续恐吓道:“要是摔到头,会影响视力恢复吧。”

温柔刹那消失,严厉倍增。他自己说着说着,心中突然窜起火来,他开始生气:“难道就因为我看过你的裸体,现在就没资格帮你洗澡了?学长,你心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现在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平时看上去那么成熟的人,怎么不能对我公平一点客观一点?好吧,你想赶我走,那我就走,后果呢?你一个人在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洛纬秋气鼓鼓地,仿佛之前拦着金澜找其他人来帮忙的人不是他似的,然后撇下金澜,自顾自烧水去了。

这样胡搅蛮缠一番,金澜倒是被他训得哑口无言,一时也分不清谁对谁错了。他只察觉到洛纬秋起身走远了,而他一个人被遗留在原地,手足无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抠着布料。他一个人在原地坐着就立刻被与有生机的大陆切割开,整个人越漂泊越远,直至变成大洋中央孤零零的岛屿,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寂静的浪花拍打着、步步紧逼着,几近没顶。

所幸洛纬秋没有离开太久,水烧好后他就回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金澜,将他往浴室里拖。金澜愣了愣,也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可在浴室门口时金澜就扶着门不肯进了。洛纬秋于是直接上手,外套,毛衣,衬衫,剥到裤子时金澜不答应了,拉着自己的腰带不松手。洛纬秋皱着眉,拽着他的裤脚向下拉扯,金澜红着脸不肯退让。

这场面看上去颇易受人误解。

最后洛纬秋像是彻底被弄生气了,甩下金澜走了。可这回又很快回来。他捉起金澜的手,引导着他摸向自己的脸:“现在你不用怕了吧?”

金澜在洛纬秋的眼睛部位摸到了某种缎料,他猜洛纬秋是为了消除他的顾虑,用什么东西将眼睛蒙上了。

“你看不见,那我就陪你看不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偷看的。”洛纬秋信心满满,如此笃定地说。

而整个洗澡的过程,也正如洛纬秋所保证的那样,十分“公平”十分“客观”,就真的是洗澡而已。该洗头洗头,该擦身擦身,洛纬秋只在需要拿东西时才会十分迅速地抬起眼睛上蒙着的领带,然后又迅速放下,绝不多看一眼,绝无任何一个引人遐想的多余举动。他只是站在那儿,让金澜扶着他的胳膊与臂膀得以站稳。在擦洗身体时,金澜也会感觉他的指腹在自己皮肤上匆匆掠过,偶尔,金澜会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向后躲,这时洛纬秋的动作也会跟着停下来。金澜听到咫尺处有叹气声,与浴室蒸气一同受冷凝结成水,他的心于是软了几分,稍稍向叹气声的来源处迈了一小步,于是洛纬秋的动作又轻快地继续了。

洗完澡后,洛纬秋不得不将脸上的领带取下,帮金澜穿衣服。然而他心中似乎依旧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念头,眼睛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往金澜身上瞟,其余时候都牢牢黏在天花板的蛛网上,或者是那皴了皮的墙壁上。这一切,即使金澜看不到,也能从他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上感受一二。

直至洗完澡,又被洛纬秋扶着进入卧室时,金澜忍不住想,难道真的是我太小人之心了?

难道所有的一切,果真可以如此轻易地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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