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2)

季叔,我不怕这些。

知道你不怕。季幕拍了拍韩杨的肩膀,沉思了一会儿,继续道,韩杨,即便我们手里有他曾经虐待过你的证据,可凡事还是要有个准备。谁知道以后,某些媒体会怎么写你?怎么造谣你?或是怎么让你重新回忆起那些应该抛掉的旧事?

事情一旦开始发酵,总会有一定的伤害。

不是舆论的伤害,也不是网络上恶言相向的伤害,而是韩杨自身心中阴影的伤害。

季幕不希望有朝一日,八卦新闻铺天盖地地将韩杨幼年时期的伤痛挖出来消费。他希望以韩永年的死亡为截点,让过去永远成为过去。

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和你顾叔,我们会处理妥当,你不必再管。

季叔

季幕打断了他,由衷地说:韩杨,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试着依赖我们一次。

这一句话,抵过诸多的言语。

因此,韩杨的一颗心恍惚,哽在喉咙里的话,反复咽下。季幕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韩杨要是再拒绝,便是伤人了。

他沉默了许久,季幕便等了他许久,最后,韩杨问他:您打算怎么处理?

你不必问,也不要再管。季幕却没告诉他,他只回答,韩永年已经死了,从现在开始,你的噩梦结束了。

韩杨微怔,随后轻轻地低下了头。

原来这些年,季幕一直知道很多事情。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韩杨接到了李村长打给他的最后一个电话。

在电话的那头,李村长唉声叹气:娃娃啊,你遇到了个好人家,这是你的福气。他们愿意为了你花大钱,愿意为了你操心,你要珍惜。往后,就不要再同俺们这儿联系了,俺们这也当没有你这个人。你就当自己、不是俺们这出去的吧!你爸的骨灰,他们带走了,带去哪俺不知道。你好好过吧

话罢,李村长默默地挂了电话。

韩杨一时之间无法反应,他忍不住问了季幕。季幕见他实在想知道,说了一半,藏了一半,他轻描淡写道:花了点封口费,还给他们安排了工作。大家都是老实人,这两年也帮衬着你,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季幕笑道:放心吧。

然而,正如季幕所说的,韩永年的离世,犹如韩杨一场噩梦的终结。

他在午夜梦回时醒来,这一次,不是吓醒的。

他是自然地睁开了眼睛,内心平静如水,却又像是藏着什么波涛汹涌的情绪,压抑在伪装的沉默之中,日益增多。

茫然间

他梦到三岁时,韩永年因为生气把他捆在院子里一天一夜;他梦到四岁时,韩永年一脚把他揣进生硬的柴火堆里;他梦到五岁时,韩永年粗鲁地压着他的脑袋进水缸;他梦到六岁时,韩永年拿着破碎的酒瓶子,戳在他的脖颈口,面目狰狞地说:收起你的信息素,你个恶心东西,你和你妈那个婊子一样让人恶心!

可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韩永年讨厌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或许,她和他一样,只是个可怜虫。

七岁,韩杨终于见到了李俪。

李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感情,如果说有,也只是深深的距离感和莫名的厌恶。她说:谁都说你是我的责任,可你凭什么是我的责任?当年他们谁都逼着我生下你,现在他们谁都不要你。

她说: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孩子。

那不是她自愿的,当年所有人都在强迫她。强迫她屈服,强迫她接受,强迫他放弃自我。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跑了,跑得远远的。

可血缘就是那么奇怪的东西,逃离山区后的前两年,她总会在半夜梦到在襁褓中的韩杨,皱着一张可怜的小脸哇哇地哭着,和她一样没有容身之所。

她表面对韩杨厌恶至极,恶言相向。可她又会在深夜的时候,独自坐在窗口,捂面哭泣。甚至,她想跳下去,一了百了这荒诞的人生。

谁都不容易。

韩杨无数次的,在深夜见过这般的李俪。

谁都不想活,谁都死不了。

忽的,今夜有一双手从后面拥住了韩杨,带着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韩杨挣扎着从梦魇中再度醒来,发现抱着自己的是半寐半醒的顾暖。

顾暖的脸颊贴着韩杨的背脊,一如既往地蹭了蹭: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六月的夜晚,还不算过于炎热。

公寓主卧中的窗户开了一小半,清凉的风拂过韩杨阴郁俊朗的面孔,也吹醒了打着哈欠的顾暖。

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

顾暖见此,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他的唇角:骗人会变成小狗。淡淡的草莓香围绕着韩杨,令韩杨瞬间将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下来,这是顾暖的安抚信息素。

韩杨没想到,曾经连腺体都无法正常使用的顾暖,如今竟然已经学会释放安抚信息素给自己了。

他默然不语,顾暖却笑着说:我昨天才发现,自己居然有安抚信息素了。哥,我的安抚信息素好闻吗?以后你要是心情不好,或者有心事的时候,你就告诉我,我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

对呀。顾暖认真地说,我现在是你的伴侣,我们要共度一生的,所以你不要对我撒谎。你这阵子晚上总是醒,是做噩梦了吗?

韩杨不动,他沉默地贴近了顾暖一些。半晌后,韩杨答非所问,语气轻微:小暖,你的安抚信息素很好闻。

顾暖也不着急,他靠在床背上,让韩杨在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资格躺下。以前都是韩杨抱着他,今天是他抱着韩杨。

很难得的场景。

顾暖轻轻地抚着韩杨的脑袋,声音温柔:早点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像这一刻,顾暖才是一直照顾着韩杨的哥哥。

韩杨动了动唇。

顾暖就低头亲了亲他的唇。

韩杨的睫毛微颤,他转身把脑袋埋到了顾暖的怀里,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的姿态,贪恋地嗅着顾暖身上的草莓信息素,寻求着想要的安抚。

顾暖放任他的索求。

这种状态直到半小时后,韩杨才有所收敛,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喑哑:我最近总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梦到韩永年,梦到李俪。

距离韩永年离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这是韩杨第一次,在韩永年死后,提起他的名字。

我梦到他把我的脑袋按到冬天的水缸里,太冷了,我无法呼吸。我也梦到他对我拳打脚踢,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很容易就记起那种疼痛,是足以把人撕裂的程度。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知道

是奶奶拼死相互,还是自己命贱如草芥般顽强?

顾暖听着,不禁拥紧了他,轻轻地拍摸着他的背脊,他发现韩杨瘦了:哥,别害怕,都过去了。

韩杨点头,他是冷静的,他毫无情绪地诉说着过往,像是要把内心深处的自己一同交给顾暖:李俪她讨厌我,可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她只是在讨厌她自己吧讨厌她自己曾妥协过一切,生下了我。

无尽的苦难中,他们母子曾在地狱徘徊。

所以李俪才会半夜独自坐在窗台,望着一轮空虚的月,几次欲将自己投入地狱,至少不必再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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