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当时,薛晏掉转了他视线的方向,便收回了手。故而君怀琅一睁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很近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满屋子的人都大惊失色,连清平帝都后退了一步,淑妃更是尖叫出声,险些昏过去。唯独薛晏的一双眼睛,是清明而冷静的,如一汪深潭。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点都不令他意外。

君怀琅想问问他,是不是薛晏一早就预料到了,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不过刚才,他并没有机会问出来,这会儿走在廊下,被深冬的冷风一吹,他也清醒了过来,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多了。

薛晏如今身边唯独进宝一人可用,他如何能发掘点翠的意图,又拿什么去筹划呢?那日若非自己提前发觉,有了准备,想来那日,薛晏定是要被诬陷个准的。

只是前世,自己一点都没听闻宫中有这件事的风声罢了。

这么想着,君怀琅不由得往后看了一眼。

西侧殿的门安安静静地紧闭着,门口一个进出的人都没有。

君怀琅回过身去,径直回东侧殿去了。

他自然不知道,一墙之隔,西侧殿里的那个人正背对着他,狼狈地靠在门上,寂静的宫室中,回荡着粗重的喘息,满是少年情窦初开的慌乱和无措。

而此时的迎粹宫,虽是一片阳光明媚,却安静得有些冷清。院里的下人们各个安静地做着活,只有廊下的鹦鹉啾啁地叫。

风一吹,院中梅枝摇曳,枝头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

迎粹宫的正殿里,也是一片安静。

宜婕妤正坐在桌前作画,案头焚着檀香。她画的是水墨兰花,一枝一叶颇有清朗的风骨,一看便是技艺深厚,是难得的佳品。

桃枝侍立在侧,为她研墨。

一幅画毕,她慢条斯理地吹干了墨迹,将那幅画拿起来,静静端详了一番。

接着,她微微叹了口气,素手一收,将那副画揉作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

地上已经有好几副被毁坏的墨兰图了。

桃枝知道,婕妤这是心情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为宜婕妤铺好了宣纸,看她懒怠地支着下颌,慢悠悠地备笔蘸墨,小心翼翼地笑道:娘娘方才那张,画得极好,怎么便弃了呢?

宜婕妤提着毛笔,片刻没有落笔,接着缓缓道:陛下已经连着大半旬日日去她那里了。

桃枝心下了然。从那天点翠失手,撞死了开始,她家娘娘便再没了笑脸。

原本是要借点翠之手,离间鸣鸾宫,并设计淑妃失宠的,却没想到陷害不成,他们买通了多年的点翠也折了,就连这么些年娘娘给淑妃下药的事,也被发现了。

也幸而点翠还不算糊涂,自己先死了,断了线索,没将祸水引到娘娘身上。

但是,皇上却也因此震怒,将宫中整个清理了一番,教他们的人再难办事了。而且,他还对淑妃那女人心生怜悯,原本就够宠爱她的了,如今更是将三宫六院都弃之不顾,接连数日都独宠她一人。

别说宜婕妤,他们迎粹宫的人,哪个心里舒服?

桃枝心下愤愤不平,只好好言劝说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谁不知淑妃娘娘是个能作会闹的?想必陛下只是新鲜几日,便会厌烦的。到了那时,陛下还要想起娘娘的好。

宜婕妤仍旧看着桌上空白的画纸,一言不发。

她当年虽说爱慕过年轻英俊的皇上,但再多的爱,也早被连年的冷落磨尽了。如今,她全然不在乎皇上宠爱谁,她在乎的,是自己这步错棋所带来的后果。

原本如今,江许两派就惹皇上怀疑,他已经开始倾向于重用不争不抢的君家了。她此番的计谋,非但没有成功离间他们,反倒让皇帝对君家生了愧疚,让他们更得圣心。

这便让许家在前朝的计划难办不少。但许家如今位高权重,拥趸众多,即便添些麻烦,也不难解决。

更让她心下不安的,是聆福派人告诉她的另一件事。

钦天监的灵台郎,本是个山上的道士,自幼深谙五行八卦之说,之后跟着师父入世,师父却离奇身死。

就是在那时,他受了她的恩,钦慕于她。待她入宫后,这人便入朝为官,去了钦天监,成了她的助力。

他能掐会算,卜卦尤其精准,皇上便尤为信任他,常与他单独交谈。清平帝迷信卦象这件事,罕为人知,也正是他告诉宜婕妤的。

从那之后,钦天监就成了宜婕妤的武器。

她做事向来谨慎,筹划也精密,从不做把握不住的事。故而在钦天监的协助之下,她的筹谋顺利了许多,钦天监在皇上那儿,也愈发料事如神。

但是这一次,她失手了。

钦天监说煞星异动、鸣鸾宫人心有异,可到头来却是奴才生了异心,诬陷了主子。这所谓的异动,也从薛晏作恶,变成了薛晏蒙冤。

聆福派人告诉她,那日清平帝从鸣鸾宫离开时,破天荒地看了薛晏几眼,也并未降罪给他。

当时的薛晏,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却是将鸣鸾宫的姑侄二人护得好好的。

那日夜里,清平帝谁都没幸,而是摆驾去了已故容妃的宫室,在那儿宿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早朝路上,一言不发的清平帝忽然对聆福说了一句话。

他那双眼睛,倒是和他母妃一模一样。

那个他,还能是谁?全长安城有琥珀色眼睛的,除了薛晏,就是他那个死去的亲娘了。

这个消息,才是最让宜婕妤不安的。

容妃给她留下的阴影,她到现在想起,都会辗转难眠。

当年容妃的风华,皇城中谁人不知?

容妃进宫时,宜婕妤只是个刚入宫不出三个月的美人。进宫的几个官家女子,唯独她最美,一进宫就得了宠。

彼时二八少女,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乍得了年轻帝王的温存宠爱,少女情怀便盛开成了花。

可宜婕妤的好梦没出两个月,容妃便被突厥使臣进贡到了大雍。

那时,突厥可汗还没被篡位,大雍与突厥也算和睦。那容妃是突厥可汗座下的大将军那日松的妹妹,是突厥最美的女人。

突厥来使说,她是长生天馈赠的礼物。

容妃到了大雍,按律该封美人。可她刚在清平帝面前摘下面纱,便艳惊四座,只对视了一眼,清平帝就连呼吸也不会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狭长靡丽,眼尾上挑,像是会勾人魂魄一般。她明明生得精致又妩媚,一水柳腰一把就能握住,眼神却偏又单纯又干净,像草原无人区里的一汪泉水。

清平帝当场便下旨,封她为婕妤,此后椒房独宠,不出一年,便径直成了妃。

而在她之前的新宠宜婕妤,便被清平帝抛到了脑后。同期入宫的几个嫔妃,没一个不对她冷嘲热讽的。

当时容妃之宠,是如今的淑妃也比不得的。即便是受宠了两个月的宜婕妤,也没见过向来自持的清平帝,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失分寸的样子。

就像是如今这女子,才是他命定之人,而之前的自己,不过是个抛砖引玉的笑话。

后来,她境遇艰难,为了复宠,用尽了浑身解数,趁着清平帝一次醉酒,怀上了龙胎。清平帝子嗣极少,这个孩子总算是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分了半分的关注,给了她的肚子。

可是没过几天,宫中传来消息,容妃也有喜了。

当时中宫无子,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容妃的肚子上。而她那立刻便无人问津了的皇儿,又一次成了抛砖引玉的那块砖。

宜婕妤哭了一夜,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她不能再给容妃压过自己的机会。自己的孩子将会和容妃的孩子一前一后地生出来,到那时,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孩子,都会永无出头之日。

她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借兄长之手和东厂有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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