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侄儿拿我毫无办法 第107节(1 / 2)

白发青年没有走过来,仍是立在原地,他对韩小姐轻轻颔首示意,又对韩大人道:“失礼,见到两位说话,苏某本不该前来相扰,只是方才舍弟妹陪着几位诰命夫人一同去饮茶,苏某想着舍弟妹性子活泼多半不耐久陪,故而……不情之请,想央韩小姐去陪陪她。”

韩大人连声道:“苏台甫实在客气了,下官先行告退。”

见韩大人快步离去,韩小姐微笑,转向苏喻道:“多谢苏大人解围。”

苏喻已经很多年不曾被唤做“苏大人”了,韩小姐上一次这样唤他时,大概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年他还是一个四品按察使,韩小姐也正值大好年华,这两人却因一人一事竟生出了些许的隐蔽交集,也许此生也不足以让外人得知。

苏喻静静望着她,语调依旧平缓低沉,道:“韩小姐心怀鸿鹄之志,并非只是被私情所困之人,是韩大人轻看了你……只是念在他作为长兄爱惜幼妹之情,还请你莫要怪他。”

韩小姐又是一笑,颔首道:“自是应该。”

苏喻也不再多言,侧身让出路,温和道:“韩小姐请。”

目送韩小姐去了花厅,苏喻才转过身慢慢向宴厅中行了过去。

“这么多年了,你也该看开了吧?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你别等他了。”

他敛眉行着,韩大人这句却突兀地回荡在耳畔,当他听到这一句时,莫名对韩小姐顿生了些物伤其类之感。

他暗暗忖着:是了,看方才韩大人的神色,只怕我在他眼中亦是如此吧,为何会认为我与韩小姐都是在等那个人呢?我分明比谁都清楚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怎么会等他。

他步入厅中时,众人寂静了一瞬,纷纷起身行礼。

苏喻依旧沉默着回了礼。

“苏台甫。”苏容见是兄长,忙上前低声问好,虽现在是在人前,他不便直呼自家大哥,但也忍不住眼含关切道:“近日下官听说苏台甫偶染风寒,这让下官十分担心……”

苏喻微微笑了一下,安抚道:“无妨,只是前夜我写手札时忘了关窗,已经大好了。”

苏容艰难地点了头,却仍是忍不住道:“大哥的医书也不急一时,寻常公务已够让你案牍劳形的了,这又是何必?再说现在你又不肯与我们一起住,我这做弟弟的实在不安心。”

苏喻含笑不语,心中却觉好笑,方才他为韩小姐解围,没想到片刻后也陷入了相同的困境,如今哪个又来为他解围?

他当年身为苏家嫡长子,顺理成章承了苏阁老的家主之位,又以家主之名许了苏容绿雪这桩婚事,可是等苏老当真驾鹤西游了,皇帝要按惯例下诏令他承袭苏家爵位时,他上折请奏将嫡正家主之位与世袭爵位让给了弟弟苏容,随后离开了苏府,只去京都府中赁了一个寻常小院居住。

此举看在百官眼中,面上不显,或是赞一句苏台甫高风亮节,私下却着实闹了好一阵儿,闹得可说沸反盈天,连同苏喻一夜白头一事生出了许多说辞,简直是那几年京都府中最大的谈资。

传着传着,传到了民间,更是一传十传百,如同百花齐放,百姓纷纷添油加醋了许多曲折情节,只是无一例外的,无论这位苏首辅活在哪种流传版本中,都实在值得唏嘘。

一说是当今陛下痴恋苏喻,但是苏喻的一颗心却放在一个鲜卑女子身上,可惜鲜卑人自故国被灭外加净土宗一案后备受冲击,在齐国地位与贱民无异,故而这两人不能结合,那个鲜卑女子只得以侍女身份随侍左右,红袖添香也是一番别致风情,偏偏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求之不得之下嫉恨交加,两次贬其官位不够,竟还要去害那女子性命,幸得苏喻救回,却也因此一夜白发,那女子亦是被他送走了,自此天各一方,再不得相见。

因着许多人曾是在苏喻身旁见过那鲜卑女子的,故而这个说法拥趸甚多,且多是大姑娘小媳妇,毕竟如此痴情郎谁人不爱?一时为苏喻赚得许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热泪。

但是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那鲜卑女子确有其人,不过也只是个侍女,苏喻明明是如同百年前那位他家先祖一般,与皇帝心意相通,相濡以沫,哪里只是一句分桃断袖能道尽的?奈何两人皆被身份所限,不得不被生生拆散,此举正是苏喻心中愧对苏家,不领爵位是为自赎其罪。

这说法十分荒诞,市井中人听了大多一笑了之,但是竟有好事者为此佐证,道是:“我爹当年在戍京营效力,当年叛王作乱时,曾当着群臣大嚷当今陛下与苏大人有私,据说当时那位都承认了,尤其是陛下被说中心事,当下气得拿马鞭把他抽得血肉横飞。”

伴随着“啧啧”之声,这事竟然就这么坐实了。

可怜苏阁老,一生最恨旁人诽谤他家先祖与皇帝不清不楚,偏偏身后自己最疼爱的嫡子却生生接下了这个名头,添了这令家族蒙羞的一笔。

当时苏容闻知怒不可遏,难得失了风度,与绿雪躲在家中一起指天骂地,苏容骂的自是编排自家大哥的嘴碎之徒,那绿雪也骂,骂的是:“我呸!她也配!小沅那个贱人,害过我家殿下还要抢他的角色!”

好像这角色……真当有什么稀罕好抢似的。

可是因为此事尴尬,不宜宣扬,苏容只得私下去寻掌管京都府治安的金吾卫统军摆平此事,时值原统军徐熙升官,空出的统军之位便让君兰递补了,君兰那时刚从北国战场立了军功回来,虽说丢了条膀子,但也被当今陛下开恩升至金吾卫统军。他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但是性子中莽撞不减,又因为他曾受过苏喻恩惠,闻得此事顿时也义愤填膺,怒道:“胡扯!胡扯!当年九王说那话时,苏大人哪里承认了?!”

当年之事,苏容未曾亲眼见到,连忙问道:“那我大哥说了什么?”

君兰大声道:“他没说什么,就是笑了一下!”

苏容顿时木然了神色,抬袖告辞。

那君兰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待送走苏容,他就立刻遣兵四处抓捕谈论此事之人,这件京都府台面下的八卦,因着他这一闹,一时间满城风雨,更是坐实了皇帝或是首辅心虚似的。

闹得大了,也就闹到苏喻耳中了,他将君兰与苏容唤了来,待细细听了前因后果,露出一个很难形容的古怪神情。

这神情看在苏容眼中,并解读不出其中含义,他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叹息,却不知他缘何笑,缘何叹。

好在苏喻在大多时候都是沉静从容的,这神情转瞬即逝,便温言嘱咐了君兰不许扰民,也不许再妄动金吾卫,最后叫老仆拿了些敷在断臂的伤药给他,便将他打发走了。

待只剩苏容一人时,苏喻终是叹了口气,对他道:“你以前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性子。”

苏容望着望着哥哥满头银丝,心中酸楚难过,当年他随皇帝远征鲜卑时,见过这三人之间的纠葛,尤其是在飞龙谷中,他见过皇帝发狂的痴态,见过那人决绝的背影,这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那个人造的孽,偏偏让哥哥这个光风霁月的人担了媚主的骂名!

他这番话一直憋在心中,在家都不敢说,要知他与绿雪向来恩爱,但他若是露出一丝半点对那个人不以为然的意思,绿雪便要卷起袖口,由着性子与他大闹一场。

憋得久了,也替哥哥委屈久了,苏容终在这一日爆发了。

苏喻默默听完弟弟的控诉,半晌未言语,一如当年的清澈眸子向窗外望去,望向不知名的遥远地方。

“当年,为兄本想辞官,做一个大夫,漠北也好江南也罢,济世救人总是不错。”他忽然开口道:“可惜时年邪教之事未平,与北国战事又吃紧,我一时脱不开身,便想着再等两三年,待时局稳定再走不迟,可是三年后黄河发水须得赈灾治水,又有韩小姐上书为女子求入仕一事……纷纷扰扰,至今未能如愿。”

苏容不知他为何从这里说起,虽然不解,却仍是垂首听着。

苏喻又转了话题,道:“苏家兴旺百年,然则荣辱自古周而复始,我曾在早年劝过父亲宜急流勇退,可是现如今苏家反倒鼎盛如烈火烹油一般,我看在眼中,虽为你们高兴,却也甚忧,你如今因为自家私事,未请示上意便妄动金吾卫,明日被御史参上一本,可知是什么罪名?”

“哥哥……”苏容方想到这一层,不由大骇。

苏喻微微垂了眼,眸子便让人看不太分明了,半晌,他低低道:“现如今,我也尝到事事不大顺心的滋味了,难怪他总是挂在嘴边抱怨——与这些相比,市井流言又算得什么?”

不等苏容说话,他轻轻叹了口气,却又自嘲地笑道:“至少……那些故事里,为兄还是被钟爱的那一个吧。”

苏容怔愣着,他少年时对这位兄长怀有交织着敬慕与他不愿承认的嫉妒之情。

苏喻是父亲寄予厚望的下任家主,自小到大无一处不让父亲满意,长大后更是有口皆碑的端方君子,官场中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可是直到这一夜,苏容望着长兄的落寞神情,生平第一次觉得陌生,疑心自己也许从未懂过他。

“圣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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