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饭是别人的香。

宿敌碗里的格外香。

他推开寝宫的门,一眼瞧见外间有面一人高的镜子,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尊容,便走上前去照了照。

这一看,他就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平心而论,林见胆敢爬霄河仙君的床,皮相其实是不差的。只不过这张脸委实是不大合易见青自己的眼缘。

光滑透亮的镜中倒映出一个人影,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底子是好的,是那种一看就让人心生亲近的俊俏,即便是饱受折磨之后的如今,面黄肌瘦固然折损了容貌,却也给这张脸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总而言之,是一张没有一丝锋芒的,柔美的脸。

怪不得当初林雪寄会把林见带上玉华山。

这样一张脸,确实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但易见青不喜欢。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离开镜子,暗想,日后有机会,他得想法子换张脸。

第3章重欢宴(三)

半个时辰后,霜竹去而复返,找到溜达到屋后的易见青:公子,该用早膳了。

厅堂里摆了一桌丰盛的药膳,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菜式多,有粥有汤,有肉有菜,琳琅摆了一桌,份量却不过分,刚好够易见青现在的饭量。易见青吃了个沟满壕平,支着下巴看着霜竹利索地把桌案收拾停当,不由得问:

这儿没别人了么?怎么什么事都是你来做?

霜竹表情平静:仙君不喜旁人打扰。

易见青点点头:仙君还说了什么?

仙君让公子安心在此地住下,欠公子的,他会一一偿还。

易见青自动理解为,林雪寄这是让他随便占他便宜。

还有呢?

霜竹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瞅了他一眼:仙君还让我转告公子,若有所需,便告知于我。

易见青想了一下:要什么都可以吗?

霜竹问:公子要什么?

易见青笑吟吟道:你先回答我,可不可以?

霜竹不假思索地颔首:可以。

易见青眯了眯眼睛,冲他勾勾手指:那你过来。

霜竹走过去,停在他身侧三尺处。

易见青干脆站起来,弯腰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去告诉你家仙君,我林见别的不要,就要和他成婚。

霜竹身体猛地一颤,僵住了。

易见青直起身,见他惊得表情都凝固了,眼睛睁大,里头写满了茫然,可爱又好玩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忙轻咳了一声止住笑意,手搭在霜竹肩上轻轻一推,说:

去呀,去问问仙君。我就要这一样,别的都不稀罕,你问问他,给不给。

霜竹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了一步,他大概是头一次听说如此孟浪之语,迟迟回不过神来,渐渐地,耳朵都红了。

易见青故作不解,奇道:我又不是在问你,你脸红什么?

霜竹顶着两只通红的耳朵,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板着小脸道:公子怎会有如此想法?

这是听到别人打林雪寄的主意,不高兴了。

易见青心想,小孩子家家的,还挺护主。

他是吃饱喝足,又没正事干,闲出屁了,看到人家孩子不高兴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又添了一把火,矫揉道:仙君风姿卓绝,气度高华,我对他有想法,岂不是人之常情?

霜竹这一下连脖子都红了,抿着嘴,看着地面不说话。

倘若这时他看见易见青那张脸,只怕会忍不住一拳过去,打死这个胆敢肖想自家剑主的无耻之徒。

易见青乐不可支,眼看人家都快爆发了,也不敢再逗他,怕真把人家孩子逗出什么好歹来小孩子都很容易当真的。

他缓和了嗓音:好啦,不逗你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剑童嘛,理应跟着剑主学剑才是,成天杵在他这里伺候他算什么事。

霜竹这才明白什么:你方才在开玩笑?

嗯哼。易见青坦坦荡荡地说,看把你急的,我要是说真的,你岂不是要一刀杀了我。

霜竹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眼瞳黑如点漆,流转着隐约的光。

看起来又委屈又生气。

易见青又说:哎,我不该开这个玩笑的,对不住。

霜竹的神色重归平静,低声道,没事,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易见青摆摆手,让他随意,只在孩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恶趣味发作,来了一句:不过我说想和仙君成婚是真的。

霜竹一个趔趄。

易见青哈哈大笑。

玉华山虽是修仙圣地之一,人烟却很稀少。除了林雪寄长住于此之外,就只有一些优秀的宗室子弟偶尔会被允许过来一次。不过易见青也不喜欢身边围着一大堆人,乐得清闲。他的身体还在调养中,无法修炼,于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所事事中,成日里就是吃吃喝喝看看书,或者逗逗霜竹。小鬼和林雪寄太像了,这让他总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转眼过了大半个月,林雪寄始终没露面。易见青几乎要忘了这山上还有这么个人。

这一日傍晚,易见青照常踩着点从书房里走出来,却没见着霜竹的影子,只有膳桌上一如既往地摆满了饭食。

他一愣,喊道:霜竹?

霜竹正在习剑。

声音从左侧传来,极清冽而悦耳,易见青冷不丁听见,好似三伏天里口干舌燥的人忽然被喂了一口甘甜冰凉的井水,脊背都酥了一下。

他霍然扭头,果然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身姿颀长,着雪白道服,静静立在斜阳中。时值盛夏,若是天晴,到了黄昏时天际总会铺满晚霞,绚烂如绮。然而此人站在夕阳里,投注过来的目光却是淡而凉的。

让人想起冷夜里静谧的月色。

和玉华山巅终年不化的冰雪。

大名鼎鼎的守门人,霄河仙君林雪寄。

失态只是一瞬间,易见青立刻调整好了表情,微微低头,小声道:见过仙君。

霜竹从前没见过林见,又是个小孩子,他放松点也无所谓。但林雪寄不一样,尽管按照霜竹的说法,林雪寄是很看重林见这个救命恩人的,他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先摸摸底再说。

小孩子说的话,哪能尽信的。

说什么予取予求,结果呢,一听他说对林雪寄有想法,脸色就变了。

仙修都是些虚伪的东西。

林雪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便移开了,嗯了一声,道:你在此处,可还住得惯?

易见青把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不禁愣了愣。

林雪寄这是在跟他寒暄?

他又品了品那九个字,惊悚地发现,他的确没有会错意。尽管那语气十分平淡,远远谈不上热络,但作为针锋相对了无数年的宿敌,他岂会听不出那平淡之下藏着的轻微关怀?

主人问客人在自己家住得舒不舒服本是常情,然而当这个主人变成林雪寄,那就太不正常了。

修真界谁不知道,霄河仙君修的乃是无情道,且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大成,七情冻结,不识情爱,没有喜怒,是玉华山上最不可能融化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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