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沈怜背着药篓,支着药锄,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今天意外地发现了两株好药。

待从荆棘堆里下了山,月亮已弓弦似的挂在树梢上,惊得几只黑鸦乱飞了。

再往东走,就是一片乱葬岗。

无数腐尸扭曲在一起,头对着脚脚对着头,身下有片草席子就算是厚葬。

几枚磷火跟着沈怜的衣摆飘飘悠悠,还挺浪漫。

更浪漫的是,随着脚步声渐近,一个二八姝丽背着包袱从西边踽踽而来。

堕马髻,啼妆,青色褂子,再加上一双裹着三寸金莲的绣鞋,美好得像三月的柳枝。

沈怜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继续往前走。

相公。那佳人开了口,声音如同珠落玉盘。

沈怜继续走。

相公。佳人再唤。

沈怜只好扭头:荒郊野地,天色已晚,小娘子为何在此,又何故唤我?

妾是打西边槐树岭来的,幼时家贫,又逢饥荒饿殍千里,时人易子而食,佳人拭了拭泪,接着道,爹娘为换粥饭,将妾卖入朱门,怎奈正室夫人妒我,妾不堪折辱打骂,便收拾了箱笼细软,寻了个机会逃了。

佳人珠泪涟涟,梨花带雨。

沈怜继续问:娘子走了几天了?

已有一天一夜了。

沈怜看了一眼她碧色的绣鞋。

软绸缎面上勾嵌着兰花图样的银线,一尘不染。

他忍俊不禁。

相公笑什么?

啊,我笑我们于此地相识,也是缘分。

佳人的脸上晕出绯红,忙低下了头。

沈怜便道:那娘子,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罢。

那佳人惊愕地抬起头,没忍住又叫了一声相公。

娘子还有事?

天色已晚,妾无处可去,想想想在相公家借宿一晚。她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妥,头又低了下去,声音小若蚊蝇。

别有一番风情。

沈怜颇有些为难:可我家离这里还有十几里地呢。

敢请相公让妾跟随着,总比总比露宿这乱葬岗的好!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成堆的白骨架子和磷火,极羞耻又极害怕,竟又哭了起来。

沈怜无奈地摇摇头:别哭了好不好?

佳人继续哭。

别哭了好不好?

佳人继续哭。

你爱跟就跟着吧。沈怜往前走。

那佳人就边哭边跟着他走。

走了几步,沈怜又回头,气鼓鼓道:别哭啦,烦死人了。

佳人噤了声。

沈怜走在前面,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月亮爬到了人的头顶,剪下路边枯枝交错的影,坑坑洼洼的夜色里,只有两个人赶路的脚步声。

有夜枭突兀地叫了一声。

姑娘一惊,踩上了一根断骨,又是一惊,便扑倒在沈怜的背上。

相公妾身不慎扭了脚

一片沉默。

还能走吗?沈怜还是开了口。

怕是赶不了路了

那你今天晚上就睡在坟头上吧。

沈怜又想到这句话似乎不妥,便补充了一句:那我们今天晚上就睡在坟头上?

似乎更不妥了。

相公可愿背妾身走一程

抱歉,在下突然记起,在下是个大夫。

啊?佳人没反应过来。

接骨吧。

佳人忍不住咬着银牙。

娘子怎么了?

夜寒霜重,衣衫单薄罢了。

佳人继续咬牙。

那是不是得褪去鞋袜?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沈怜点点头。

佳人颇为娇羞,正欲说话,却又被沈怜抢了白:正常情况下是这样,不过在下不才,医术浅薄,却正好能隔着鞋袜接骨咦,娘子怎么又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方才吹来一阵阴风,煞是刺骨。

原来如此。

第19章蒲松龄与干宝(二)

罗袜如霜,玉足恰似新月香钩,佳人又羞又疼,一时间竟香汗淋漓。

沈怜看着她的脚,颇为愧疚。

相公不是说自己是大夫吗?

沈怜似乎又听到了咬牙的声音。

抱歉啊,我有点高估自己的医术。沈怜以手掩面。

佳人也不作声,似乎懒得对沈怜说话了。

这样吧娘子,前方半里路有个土地祠,我搀娘子去那儿吧。

佳人点点头。

于是孤男寡女再次在乱骨里跌跌撞撞地赶路,好不可怜。

沈怜点亮了火折子。

土地祠里只剩下褪成暗黄色的幔帐,一尊破败的神像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双目圆睁。

沈怜走过去想扶正歪倒的香炉,那层层叠叠的幔子却一抚就碎,暴露了被遮住的稻草人。

那那是什么佳人颤抖着声线,边说边一步一步往后退。

稻草人啊。沈怜解释道。

佳人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

沈怜又道:王杀死他的臣下,掏空他们的内脏,剥掉他们的皮,在他们的肚子里塞满稻草,立在寺庙里,用来警示后人。(注)

又是一阵阴风吹来,佳人惨白了一张脸。

火折子突然灭了。

只听得佳人一声惊喘,便在一片黑暗里抱住了沈怜。

相公妾身好怕

温香软玉,吐气如兰。

莫怕,脏东西来了我也没辙。

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沉默。

却见漏风的木门外一团光慢慢向前移动,眼看就要进了祠。

怀里的佳人抖得更厉害了。

沈怜也抖,他今天没来得及吃药,副作用上来了。

吱呀――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门开了。

室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刚进来的中年美妇提着花丝缠枝红宝宫灯,看着抱在一起的、瑟瑟发抖的狗男女默然不语。

沈怜推开了怀里的佳人。

二位真是好兴致啊。

那美妇绾着倾髻,云鬓花颜,说话间头上斜斜插着的蓝蝶点翠步摇微微颤动,犹似活物。

你是谁佳人怯怯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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