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1 / 2)

江春入旧年 老胡十八 6548 字 2019-04-04

窦家请来的是当朝工部尚书夫人,也是六亲俱全的全福夫人。只见她先客气着闲聊几句,说几句喜庆话,吃过高氏端上来的糖水,净过手就开始梳头。

窦祖母前几日遣人送来了一瓶宫里娘娘用的茉莉芝麻头油,江春还担心着摸上去会一头的芝麻油香味。尚书夫人见了却喜得直夸,小心翼翼打开抹了一层在她发上,除了茉莉花的清香,一点儿油气皆无,反倒将她多余的碎绒头发全打理顺了。

尚书夫人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与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跑”,手上轻轻的将她头发梳理顺了。

只可怜江春发量本就不多,发质又软又碎,想要梳京里流行的并蒂百合头,却发量不够,拢不起那复杂的发髻,王氏在旁出主意,道不如戴一个鬏髻(jiūjì)。

江春汗颜!她才不要戴着个假发套结婚呢!

原这鬏髻是半年来京内新流行起来的发饰,多用银丝合着头发编成高耸的发髻,上头镶嵌各色首饰头面,对于江春这等发量少又爱美的女子,倒是个好东西——想要甚样式的买几个来,日日换着不重样的戴……金江还没有,王氏是来了东京城才晓得有这等“好东西”的,此刻就急着出主意。

江春个现代人,哪里接受得了戴着假发套成亲。

但尚书夫人看着她薄薄一层青丝,也好生为难。成亲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了,哪个不想打扮的好看些?遂也跟着出主意,道:“春娘子莫怕,京内可流行戴鬏髻了,也不只你独个,再说了,咱们你不说我不说,拜堂时红盖头一遮,哪个晓得它是真是假?”

江春还想说,若不好梳复杂样式,那就随意盘个发罢。哪晓得王氏已自作主张支使高氏了:“你前几日不早就替她备着了?快去拿来罢!”

于是,直到高氏捧着个金丝鬏髻进了门来,江春都还没从“我妈居然给我买了个假发套结婚用”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尚书夫人摸了摸那上头金丝盘的发饰,神色不变的替她将真头发盘上去,再压戴上去,绑牢固了方给她照镜子。

江春虽知以高氏的经济能力,不可能买得起真金丝做的,估摸着也就是铜镀金的罢了,但从镜子里,她还是未看出假象来,只觉着金光闪闪的鬏髻逼真极了,将她发量稀少这一硬伤完美遮盖,看上去果然是个绿鬓朱颜的娇娘子了。

她喜得多照了两次镜子。

剩下妆面啥的就简单多了,尚书夫人也是这年纪过来的,晓得年轻人不喜画得浓厚的新娘妆,况且江春皮肤细白,只淡淡抹一层珠光粉即可。

待天色放亮,江春身子端得快僵直了,她的新娘妆发终于出炉。高氏与苏外婆上前来替她换上锦绣如意祥云的红嫁衣,奶奶、几个婶婶并左邻右舍的妇人都来给她送嫁。

其实所谓送嫁并非将她送到夫家去,不过是拿些鞋子帕子脸盆之类的日常用具,陪她说说话罢了。有这多人陪着,江春也终于不再紧张了。

直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江春晓得,窦元芳迎亲来了。

果然,文哥儿领着几个小娃娃就跑出去,伸长了脖子看一眼,又跑进来,进了江春屋子大声嚷嚷“我姐夫来了!到巷子口嘞!”

众人大笑,笑骂“你小子倒是嘴甜,就喊上姐夫了!”都故意逗他们“你们姐夫坐轿还是骑马?”“你姐夫穿了甚衣裳?”“领了多少人来“等话题。

这时候就体现出斌哥儿是个有成算的了,别的孩子只是瞧一眼爆竹在哪里炸又“嗖”一声缩回来了,只他是仔细瞧清楚的,将“穿着红绸衣裳骑了高头大马,领着许许多多人”给说得清清楚楚。

惹得众妇人又夸他出息。

晓得元芳就快到了,骑着白马,就像她曾经幻想过的意中人一般,身披铠甲,威风凛凛,正气浩然……就像曾经救过她的数次一般,来接她了。直到此时,江春才开始紧张起来,她今日就要真的嫁人了,他们会一同上孝长辈,下育子女,互敬互爱,风雨同担,相濡以沫。

真是,想想就觉着欢喜呢。

她是欢喜了,高氏却“呜呜”的开始哭起来,先是小声呜咽,哭着哭着愈发忍不住,她的姑娘,懂事贴心的小棉袄就要嫁了,难得的众人劝也劝不住,她嘴里固执的“我的春儿”“春儿要常家来”“受了委屈家来说,你几个兄弟给你做主”反复念叨。

江春想到穿越来这六年,这个娇小软弱的女人,给她带来的种种感动与温暖,大冬天的早起给她烧热水洗脸,出去换工省下旁人给的糖与她吃,众人为了省钱都只想让她直接读县学,只有她会担心她是否吃力,担心她在学里可吃得饱……

虽然都只是些细微小事,小到若非特意回想,她都想不起来,就像散落在记忆长河中的几粒流沙,河水流得越远,留下的越少,越来越模糊。

想着想着,也跟着掉眼泪,在她以为自己穿越来一无是处虚度时光之时,是她给了她这些微小而坚定的力量!是她在这六年里给了她不亚于前世母亲一般的关怀与爱护。

江春也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抱住这个瘦小的女人,哽咽着说了句“谢谢你”。

爆竹声已经响到了门口,众妇人忙着劝:“快莫哭了,新姑爷来了!”

高氏千忍万忍,好容易才忍住哽咽,由着奶奶王氏教导了她为妇之道,几个小儿跑进来喊“新姑爷接媳妇来咯!”高氏与王氏各扶了她一手,牵着她出了“闺房”,分别与江老伯、爹老倌叔伯几个,以及高家二老话别,拜谢过养育之恩,方来到石阶前。

窦元芳下了马,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色也亮了些,浓眉大眼,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来,撩起喜服下摆,“噗通”一声就跪到地下,口称:“窦家元芳在此,承蒙岳父岳母大人不弃,得以将江氏春娘许嫁于小婿,日后定当互敬互爱,同德一心。”

说罢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又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惊得江老大忙拉他不住。

这时代女子出嫁本该由兄弟背出门,江春亲兄弟几个都还算小儿,就由舅舅高洪来背她。

只见他微微呆愣着神情,见苏外婆推他,才反应过来,走到石阶下,微微弯了腰,弓着背。江春看了一眼他瘦弱的脊背,又望了一眼退到门前定定望着自己的窦元芳,就好似有了无数的力量与希冀。

爬上舅舅的背,江春就不敢再回首,怕看见爹娘泪眼,看见兄弟的懵懂眼神,她只梗直着脖子,看向前方,身旁尚书夫人端着一簸箕谷豆,一把一把抓了撒地上。

轿门前,舅舅放下她,喜婆子上来给她盖上红盖头,扶着她上了轿子。

窦家接亲的轿子,领着身后长长的嫁妆队伍,出了巷子,不可再走“回头路”,避开来迎亲时走的路,绕上朱雀大街,从朱雀门出了城,沿着城郭,再从东门进城,上了梁门大街,居然堪堪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窦府门前。

江春端着身子坐在喜轿内,被喜乐声、爆竹声扰得心烦意乱。终于,就在她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时候,轿子停下了。

没有传说中“新郎射轿门”的桥段,直接被喜婆掀开轿帘,江春被扶出了轿子,手中塞了段红绸。她晓得红绸另一端是窦元芳在牵着她,为了照顾她盖头遮面的不便,特意将脚步放得极慢……盖头下的江春,就抿着嘴角笑起来,放心的跟着他,跨过火盆,进了府里。

喜堂上早已或坐或站来了满满一大屋子的人,听声音男女老幼皆有。

江春些微紧张的站在元芳右侧,听着林统管将宫里娘娘长长一串赏赐并祝福之语念完,谢过恩,方迷迷糊糊跟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直到最后一句“夫妻对拜”,终于松了口气,她被扶着进了洞房。

只是,刚进洞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就有男子在门外喊“窦十三,来吃酒,躲洞房也没用!”洞房内几个妇人就笑“元芳侄子倒是躲不过咯”。

接下来什么撒花生吃饺子的,江春以前也见过,反正人家让吃就吃,问生不生就“生”,直到各种程序都走完了,身旁终于有孩子催着快“掀盖头”“瞧新娘子”。

江春敛神,在盖头下调整好面部表情,元芳也不啰嗦,接过喜婆递来的喜称,轻轻撩开盖头……然而,江春并没有等来自家相公惊艳的眼神。

她清楚的看见,窦元芳本来稍微有丝笑意的眼睛,在看到她头上那坨金光闪闪的鬏髻时,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江春估摸着……是嫌弃吧。

果然,直到交杯酒都喝完了,窦元芳的神情还未回转过来。

那几个妇人都夸“新娘子花容玉貌”“金玉做的可人儿”,取笑“元芳侄子都看傻了”……江春本来因着戴假发不好意思的,被旁边妇人一逗,险些笑出来,他可不就是“看”傻了。

“窦十三,今日这酒还吃不吃了?”门外又有男子唤他,房内众人也催着“快去吧,你媳妇儿在这跑不了”。

元芳这才给了江春个“等我”的眼神,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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