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 / 2)

宝茹传 夏天的绿 9788 字 2019-04-04

声音虽然不大,说是温柔也可以,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斩钉截铁,宝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本来以为这件事是没有否定答案的,不是她自恋,而是郑卓对她的心意一直是昭然若揭的。

她会与他商量这事其实是出于对男朋友的尊重,哪怕他没可能不同意,但是宝茹也不应该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决定。但是郑卓此时的拒绝简直让她思考不能——这全然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想都没想过会有这个发展!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呀!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从‘事业未成,何以为家’这种正经的,到‘他脑子摔了’这样让人发懵的。但是宝茹却从没想过这个长成的青年移情别恋了,或许就连宝茹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这般信任他了。

郑卓不知道宝茹有这么多内心戏,只是一字一顿郑重无比道:“我去说!怎么能让你去说,这该是我担起来的!”

宝茹被他的郑重看住了,心领神会,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并不是大男子主义什么的。他只是纯然地想照顾宝茹,这些事情本就是作为男子的他的责任。他怎么会让宝茹一个女孩子去说这种事情。

在郑卓眼里宝茹当然是珍贵的,他知道这种事没有女孩子上赶着的道理,那只会让世人觉得那女孩子不够珍贵了,这是郑卓不能容忍的。

宝茹明白了郑卓的意思,总算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坐到了郑卓身旁,轻轻倚靠到了郑卓的肩膀旁。郑卓还记得上一回这般情景,那已经是年前的事了,不同于第一回的心情,这一回多了些现世安稳的温暖。两个人静静地倚靠着,外面是热闹喧天,室内却只有他们两个安静相依,茶杯里升起白色的水雾,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第二日,正月十六。本来一直在各处赴宴的姚员外姚太太总算空闲起来,一家人在家中体会一番闲适的正月生活。这可是难得,最主要的是郑卓每回都缺席,毕竟初八开市以后他自然要去铺子里干活。

但是今岁不同,他已经不在铺子里做事了,他现在是专门跑商来着。在外头自然辛苦,但是回了湖州,到下一回出门之前都是空闲的,故而他今年才能和姚家一同如此悠闲。

今日的郑卓与往常不同,他穿着他最体面的一件袍子,虽然在吃早饭,但是就连粗心大意的姚员外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只因他今日的神情太郑重其事了一些。

其实宝茹今日也是反常的,她一直心不在焉来着,不然就是看着郑卓发呆。只不过宝茹与郑卓不同,她是偶尔会有些不同,姚员外姚太太早就习惯她那有些跳脱的性子了。但是郑卓却是个万年不变的,陡然间这般变化,两位长辈自然更能注意到。

虽然是这般大的不同,但早饭依旧和往常一样用饭,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这就如同暴风雨之前总是格外宁静一般,是一个道理。直到用完早饭,搁下碗筷,花婆子来收拾完杂物——这‘暴风雨’才总算下起来!

郑卓起身站立到堂下,撩开衣摆,给姚员外姚太太行了叩首大礼——这样的大礼可不是平常能行的。姚员外只在接郑卓来时在泉州受过一回,至于姚太太根本没受过。两人都不知郑卓是要做什么。

只是还不等两人阻拦,郑卓就道:“方才这一拜是为了谢谢姚伯父姚伯母这几年的恩情,我自十三岁起来湖州生活,全赖伯父伯母关照,若不是两位我早不知流落何方!与我活计,教我本事,衣食住行,处处照料。恩情深重,如同再造。”

郑卓很少说这许多话,这样长的句子,不知已经在心中打转多少次,才能今日一股脑清清楚楚说出来。他说得郑重认真,动情处姚员外姚太太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姚太太忍不住道:“这孩子怎得说起这些!还不快快起来,冬日里地上多凉啊!”

只是郑卓却没起身,反而又是一回叩首大礼,这一回说话没得刚才高声,但是依旧是清清楚楚的:“这第二拜却是为了另一回事,这一件事伯父伯母容我启禀——有关宝姐儿的。宝姐儿生性鲜妍活泼,举止大方持贤,嘉懿嘉范,至于文才百般更是胜过无数男子!我心甚是倾慕于她,今日告禀伯父伯母心意。”

这一席话却惊住了姚员外姚太太,两人去看宝茹,果然宝茹不甚意外的样子,只是面色有些微微发红——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两个小儿女早有情意了,只是他们奇怪,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他们是怎么没察觉到的。

姚员外看着还跪在堂前的郑卓,沉声道:“我原拿你做自家子侄,那自然各处都是千好万好!只是你若说起求娶宝姐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与你伯母心中只怕立刻就能挑剔出各种不足!你心里知不知?”

郑卓不卑不亢道:“我早已心知,早先不说也是因为这个,怕配不上!只是今日说出只为一样,我能说别人能对宝姐儿好十分,我就能对宝姐儿好十二分!我一生一世照顾她,只保准她安心顺意,一直快快活活的!”

姚员外摇头道:“哪家男儿求娶时不说一番这个话,这也不算什么。”

郑卓抿了抿嘴唇,干涩道:“我是真心的,伯父看着我长大,自然知我不是信口之人,这些话没有一点虚假。”

姚员外似乎依旧不为所动,只道:“就算你如今是真心的,可是却不能说将来依旧是这样。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把宝姐儿许给一个有保障的!”

姚员外的话句句扎心,他自己本就是是男子,又在这世上打转了几十年,郑卓哪里这样容易打动他。宝茹在一旁看得着急起来,她本以为这件事就算水到渠成,毕竟她了解姚员外,他自然是看重自己的心意的,而且郑卓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会不放心。既然姚员外能点头,那么姚太太自然也就没甚说的了。

只是没想到,本以为会简单放行的姚员外却是难缠起来,他看起来立刻进入了宝茹父亲的角色,而一点也没有了待郑卓如子侄的样子——宝茹这一刻终于察觉到了姚员外的亲疏有别。

然而姚员外这一番做派并不只是‘亲疏有别’,他还有自己内心一番挣扎——他是早就打算与宝茹招赘的。若是不招赘,只是嫁人的话,宝茹什么样的好人嫁不着,必然是要一个家资丰厚,温文尔雅的优秀青年。至于郑卓,从一个长辈来说他很欣赏他,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觉得不够稳妥——怎能把女儿的一生寄托在一个少年的真心上。

毕竟若是嫁个门户相当的,就算有一日丈夫真心不再,她还能守着财产、儿女和门楣过活。

至于入赘,郑卓倒是成了上上之选了,但是不能够——姚员外始终记得郑卓父亲的恩情,怎能让恩人绝后!这一点横亘在他心里,让他只能一直挑剔,他并不能应下这一桩婚事!

只是没想到郑卓却说话了,他语音不高,但显然这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中间没一点停顿道:“伯父不用忧虑!我自愿为宝姐儿入赘姚家,从此以后自然一举一动自在姚家,并不用烦扰往后如何!”

郑卓这一句话也不长,但其中意思大家都是立刻知道了。是的,少年人的几句话如何肯相信,就算他是真心实意的,也难免以后不变。但是入赘的确是最大的保障了,入赘的男子从此以后受制于女子。

这世间男子于情爱多是容易心志不坚,但是他们往往要自问‘想不想’与‘能不能’,绝大多数男子都想的。至于能不能自然就因人而异了,或者没得钱财,或是家族规矩沉重,或是老婆强悍等等。入赘也是这个作用,不管他们想不想,至少他们是‘不能’了!

姚员外这时候终于有些动容的模样,捻了捻胡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道:“儿女都是债!卓哥儿你可知你是你父亲唯一的骨血!若是真的这般了,我以后哪里有颜面见你父亲!收了这念头罢!”

说着又道:“不瞒你说了,我与你伯母也是有打算为宝姐儿招赘的,只是挑不到合适的人选,不然怎会拖延到今日!你本来是顶好的人选,若能招你入赘,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想到你父亲,我就不能这般做了——唉!你和宝姐儿差些缘分!”

宝茹在一旁已经惊呆了,她可从不知家里打算给她招赘,而郑卓居然还有入赘她家的打算——这些她可全然不知。从郑卓开口说入赘时她就不能思考了,再到姚员外说话,宝茹总算明白了什么。

如果她再不争取些什么,那么就真如姚员外所说‘差些缘分’了。

宝茹立刻站到了堂前,道:“爹!娘!你们不必多说了!我自有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是要与郑哥哥一起的,你们不消劝说。我只问爹爹一句,您可会罔顾我的心意?我敢说除他之外我不嫁别个!”

宝茹刻意说得干脆果决,她不是要气姚员外姚太太,只不过故意说的严重。她心知他们拗不过自己,只要自己铁了心,那么无论多艰难的抉择,最后依旧只能是答应。虽然听来倒成了不孝女了,但这世间多少儿女,都是这般让父母妥协的——仗着自己是他们心爱的。

姚员外果然被宝茹一席话说得动摇——表现为十分生气起来。只是他生气能如何,他从来没动过宝茹一个手指头,这会子难道能动手?最后竟只能话也说不出来,摔了一个茶杯了事。甚至那茶杯也不敢发狠了摔,宝茹还在堂前,若是被碎瓷溅着了该如何?

姚太太连忙安抚住了姚员外,她倒是没那么生气——郑卓既然已经提出了要入赘,这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是姚员外,有那份恩情,所以行动掣肘,她想的自然这也没什么不好,是正正合适呢!

只是表面上她还要表现一番,于是瞪了宝茹一眼道:“怎么说话!这是你爹呢!又不是仇人。况且你这些年学的规矩礼仪去了哪里?这样大咧咧就说嫁人的,还像不像个闺阁里的姐儿!这是你能说的么!你先回你房里去,先把《女诫》抄写三遍与我看。”

宝茹哪里肯,这时候她正焦急,也察觉不到姚太太话语里的回护和软化。于是也像郑卓一般跪倒在了堂前,也不说话,倒是有一股你们不答应我就在这儿不回去的架势。

姚太太没想到女儿这就犯倔了,这时候偏不识好歹起来,于是对廖婆子道:“还看着做什么!还不送姐儿回房,这些事该是她来知道的么!”

廖婆子会意,立刻带着另一个妇女扶着宝茹站了起来,把着宝茹的手臂就要送她回自己房里。宝茹知道这一回自己是愿意也要去,不愿意也要去了,心中不甘,只是拼命回头看。但是除此之外竟什么也不能做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做不来泼妇一般挣扎或是高声的样子来。

更何况那般做就真是与父母对着干了,事情就真无转圜的余地了——心脏仿佛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只能惶惶地寄托于郑卓的坚持和姚员外终究会心软,但是她心中也有一个坚持,那就是绝不答应别的婚事就是,总归父母是做不来硬逼自己就范的事来的。只是这也是最后最坏的打算了,她并不想与一直疼爱自己的亲人这般对立。

见宝茹终于被拉走,姚员外忍不住高声道:“所以说生养女儿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向着别人家!”

姚员外是这时候少见的不‘重男轻女’的父亲了,平常不知炫耀了多少回自家女儿顶得上百个男儿,这一回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被气着了。

只是这样生气有什么用!宝茹有一点是没想错的,那就是姚员外是绝不会罔顾她的心意的。虽然这样生气,但是宝茹说出那番话以后,姚员外即使心里再难以抉择,只怕也会让郑卓做他女婿了——问题只是嫁出宝茹,还是招赘郑卓。

气过之后再见郑卓还跪在地上,心里到底不落忍,甩手道:“还这样跪着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子,还真能罚你么!”

郑卓了解姚员外的为人,知道这时候再跪着只怕他会更生气,于是默默站起了身,垂着手站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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