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瑟曦(1 / 2)

一夜比一夜冷。

房里没壁炉,没火盆。唯一的窗户既高又窄,她看不出也挤不过寒气却能丝丝渗入。瑟曦撕碎了他们给的第一条袍子,要求换回自己的衣服,却落得赤身裸体、瑟瑟发抖的下场。等他们拿来第二件,她迫不及待地套上,还接二连三道谢。

声音也从窗户飘进,这是太后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径。给她送饭的修女什么都不说。

她厌恶这种状态。詹姆应该赶来救她了,但她无从得知他抵达与否。瑟曦只希望他别蠢到扔下大军独自返回。对付大圣堂周围衣衫褴褛的穷人集会,每一把剑都不可或缺。

她问起孪生弟弟,看守她的人一字不答。她还问起洛拉斯爵士,百花骑士此前在攻占龙石岛城堡时受伤,奄奄一息。让他去死吧,瑟曦心想,让他快点死。这小子的死意味着御林铁卫会有空缺,那是她得救的机会。但修女们对洛拉斯提利尔如同对詹姆一样守口如瓶。

科本大人是她最近唯一的访客。除此之外她的世界只剩四个活物:她自己以及三名虔诚而不知变通的狱卒。乌尼亚修女骨架大得像男人,双手生满老茧,面容平凡阴沉;莫勒修女有头僵硬的白发,充满恶意的小眼睛总在疑神疑鬼,皱巴巴的脸尖得像斧子;斯科娅修女腰粗身短,胸脯极其丰满,浑身橄榄色皮肤下散发出快要坏掉的牛奶的酸味。她们给她送来食物和水,清理她的夜壶,每隔几天把她的袍子拿去洗,在袍子送回之前,她都只能光着身子缩在薄毯下。有时斯科娅会给她念七星圣经或祈祷之书,但除此之外谁都不和她说话,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她憎恨蔑视这三个人,亦如她憎恨蔑视背叛她的人。

不忠的朋友,虚伪的仆从,诡称爱她至死不渝的男人,甚至包括她的血亲全在她需要时弃她而去。懦夫奥斯尼凯特布莱克被皮鞭吓破了胆,把应该带进坟墓的秘密全告诉了“大麻雀”,而他的哥哥们瑟曦亲手提拔的街头混混袖手旁观。她的海军上将奥雷恩维水乘着她为他造的大帆船逃之夭夭。奥顿玛瑞魏斯逃回长桌厅,一并带走了妻子坦妮娅她可是太后在逆境中唯一忠诚的友伴。哈瑞斯史威佛和派席尔国师对她不闻不问,还把王国拱手让给那些密谋陷害她的人。发誓守护王族的御林铁卫马林特兰和柏洛斯布劳恩不见踪影。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堂弟蓝赛尔,竟成了她的指控者之一。而她叔叔早在她想任命他为国王之手时就拒绝辅佐她。

还有詹姆

不,她不信,不信。詹姆一旦知道她遇难,会立刻回来。“立刻回来吧。”她在给他的信中写道,“帮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立刻回来吧。”科本发誓会把这封信送到河间地弟弟的军中。可科本始终没回来。她觉得他可能死了,脑袋用枪插着、挂在城堡大门上;也可能被关在红堡下的黑牢里受苦,根本没送出信。太后上百次追问,但俘虏她的人什么都不肯透露。她唯一确定的,就是詹姆没把她救出去。

暂时没有,她安慰自己,但是快了。“大麻雀”跟那群婊子在他面前会屁滚尿流。

她憎恨无助的感觉。

她发出威胁,却只换来木然的脸和置若罔闻;她下达命令,但全是白费口舌;她呼吁圣母慈悲,试图唤起母性的同情,但这三名干瘪的修女肯定在宣誓时就把母性抛弃了;她施展魅力,温言细语,对所有侮辱都逆来顺受,但她们不为所动;她还承诺利诱,提出宽恕、荣誉、黄金和朝中地位等等,然而承诺就和威胁一样石沉大海。

她也祈祷。哦,她用力祈祷。既然他们要她做个虔诚的信徒,她就做足戏码。她像街上的妓女一样双膝跪地,不顾凯岩城女儿的骄傲。她祈祷获得解救,祈祷赢取自由,祈祷詹姆归来。她大声要求诸神证明她的清白,又轻声祝愿所有指控者立刻死于非命。她不断祈祷,直到双膝破皮流血,直到舌头僵直发胀,难以呼吸。在这间牢房,瑟曦想起了孩提时代学过的所有祷词,必要时还创造新祷词。她向圣母和少女祈祷,向天父和战士祈祷,向老妪和铁匠祈祷,甚至向陌客祈祷。任何神都可以。七神就像他们世间的信徒一样,对她充耳不闻。瑟曦说完了能说的话,献出自己的所有除了眼泪。他们永远不会得到我的眼泪,她对自己说。

她憎恶虚弱的感觉。

若诸神能赐予她詹姆,或那神气活现的呆瓜劳勃的力量,她可以自己闯出去。噢,只需一把长剑和相应的技巧。她有一颗战士的心,但无知又恶毒的诸神却塞给她一具孱弱的女性身体。瑟曦试过抗争,却被修女们轻易制伏。她们人数太多,并且比看上去要强壮。这些丑陋的老女人,因为长年累月祈祷、擦洗以及拿棍子教训侍僧而变得和树根一样强壮。

她们从不让她休息。无论日夜,太后稍稍阖眼,就会有一名修女弄醒她,让她坦白罪行。她被控淫荡、通奸、叛国,甚至谋杀奥斯尼凯特布莱克供出在她授意下捂死了前任总主教。“我是来听你坦白通奸和谋杀罪行的,”乌尼亚修女摇醒瑟曦时吼道。莫勒修女则告诉她有罪所以无法入睡。“纯洁之人才能无忧无虑地安眠。忏悔罪行吧,你会像婴儿一样睡去。”

醒来,睡去,再醒来。每个夜晚都被老乞婆粗糙的手掌搅得支离破碎,每个夜晚都比前一夜更为寒冷残酷。猫头鹰时,狼时,夜莺时,月升月落,暮去晨临,时间像醉汉一样跌跌撞撞走过。什么时辰哪一天她在哪儿是梦是醒得到的些许睡眠犹如剃刀,将仅存的理智寸寸割裂。日复一日,她觉得越来越迟钝,筋疲力尽,浑身发烫,全然不知在这贝勒大圣堂七座高塔之一的塔顶房间关了多久。我会在这里终老死去,她绝望地想。

瑟曦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儿子需要她,王国需要她,无论冒多大风险,她也必须重获自由。即使她的世界六尺见方,只有一把夜壶、一张粗糙不平的搁板床、一条扎人的棕羊毛薄毯那毯子和她的希望一样薄她仍是泰温公爵的继承人,凯岩城的女儿。

失眠令瑟曦疲惫不堪,而每晚侵入塔顶房间的寒气让她瑟瑟发抖。她受到高烧和饥饿的轮番骚扰,最终明白自己必须忏悔。

那晚,当乌尼亚修女来摇醒她时,太后已跪在房里等了。“我有罪,”瑟曦说,声音含混不清,嘴唇皴裂带血。“我犯下许多重罪。我现在知道了。我怎会糊涂那么久老妪高举金灯来到我面前,让沐浴圣光的我看清了路。我想清洁自己,从而获得赦免。求求您,好修女,求求您,带我去见总主教,让我忏悔诸多罪行。”

“我会转告他,陛下。”乌尼亚修女道,“总主教大人会很欣慰。通过忏悔和真心改过,才能救赎我们不朽的灵魂。”

那一夜余下的时间,她们没再来打扰,她享受了久违的香甜安眠。猫头鹰时、狼时和夜莺时转瞬即逝,不留痕迹。她还做了一个完整的美梦,梦中詹姆成了她丈夫,他们的孩子也安然无恙。

次日清晨,太后几乎找回了自我。狱卒们来见她时,她把昨天的虔诚废话重复了一遍,倾诉自己多么坚定地要忏悔罪行,多么希望得到完全宽恕。

“很高兴听您这么说。”莫勒修女道。

“这将让您的灵魂如释重负。”斯科娅修女说,“忏悔后您就轻松了,陛下。”

陛下。简简单单两个字让她欣喜若狂。在她长长的监禁期,她的狱卒从未留意过基本的礼节。

“总主教大人等着您。”乌尼亚修女宣布。

瑟曦谦卑恭顺地低下头。“能允许我先沐浴么我现在的样子恐怕不宜参见。”

“总主教大人允许的话,您稍后可以梳洗。”乌尼亚修女说,“但您现在应当关心的是不朽灵魂的清洁,而非肉体的虚荣。”

三名修女带她走下塔楼阶梯,乌尼亚修女在前,莫勒修女和斯科娅修女在后,似乎生怕她逃跑。“很久没人造访我,”下楼时,瑟曦轻声低语,“国王还好么这只是母亲担心孩子。”

“陛下很健康,”斯科娅修女说,“且日夜有人细心保护。王后也一直伴其左右。”

我才是真正的王后她吞下这句咆哮,微笑道:“这就好。托曼多爱她啊,我绝不相信对她那些可怕指控。”玛格丽提利尔摆脱了淫荡、通奸和叛国指控“已经审判过了”

“快了,”斯科娅修女说,“但她哥哥”

“安静。”乌尼亚修女转头怒视斯科娅修女,“你太多嘴多舌了,愚蠢的老女人,这些事我们不该谈论。”

斯科娅低头。“请原谅我。”

于是她们默默走完余下的路。

“大麻雀”在会客室中接见她。这是个简朴的七边形房间,每面石墙都刻有一张粗糙的七神脸孔,其表情和总主教一样阴沉严峻。瑟曦进门时,他正坐在粗糙的木桌后书写。瑟曦上次见到总主教乃是他逮捕囚禁她那日,前后对比,他毫无变化,仍是骨瘦如柴头发灰白,像没吃饱似的一脸苦相。他脸庞瘦削,棱角分明,眼神充满怀疑。他没穿前任的华丽长袍,套了件未经染色的羊毛制成的松垮外衣,一直垂到脚踝。“陛下,”他问候,“听说您想忏悔。”

瑟曦双膝跪下。“是的,总主教大人。老妪来到我梦中,高举金灯”

“毫无疑问。乌尼亚,你留下记录陛下的供词。斯科娅、莫勒,你们出去吧。”他双手指尖相对,同样的姿势瑟曦看父亲做过上千次。

乌尼亚修女在她身后坐下,展开一张羊皮纸,用学士墨汁蘸了鹅毛笔。瑟曦突然感到惊恐。“我忏悔之后,是否可以”

“对陛下的处置将视陛下的罪行而定。”

此人是不可动摇的,她再次意识到。她定了定神。“那么愿圣母慈悲。我忏悔,我在婚外出轨。”

“跟谁”总主教紧盯着她。

瑟曦听到身后乌尼亚的书写声,鹅毛笔轻柔地沙沙响。“我堂弟蓝赛尔兰尼斯特,以及奥斯尼凯特布莱克。”这两人都已坦白与她上过床,否认是徒劳的。“包括后者的哥哥。两个哥哥。”她无从知晓奥斯佛利和奥斯蒙说了什么,既然要忏悔,多交代点比较保险。“我并非为罪行开脱,总主教大人,但我那时委实孤单害怕。诸神带走了我的挚爱和保护者、劳勃国王,留下我孤身一人,被居心叵测的阴谋家、虚伪的朋友和企图谋害我孩子的叛徒包围。我不知该信任谁,所以所以我用仅有的方法将凯特布莱克兄弟留在身边。”

“用女性部位”

“用我的肉体。”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脸。放下时,双眼已噙满热泪。“是的,愿少女宽恕我。可那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王国,那没带给我丝毫快乐。凯特布莱克兄弟他们冷酷、残忍,对我很粗暴,但我有什么选择呢托曼需要我信得过的人来保护。”

“国王陛下由御林铁卫保护。”

“他哥哥乔佛里在自己的婚宴上被谋杀时御林铁卫毫无作为。我亲眼看着一个儿子死于非命,怎能忍受再失去另一个我有罪,我犯下诸多淫乱,但我都是为了托曼。宽恕我吧,总主教大人,若能保护我的孩子,我可以为君临里任何一个男人分开双腿。”

“宽恕只能来自诸神。您为什么要和您堂弟亦为您夫君的侍从蓝赛尔爵士发生关系您拉他上床也是为了赢得他的忠诚”

“蓝赛尔。”瑟曦犹豫了一下。小心,她告诉自己,蓝赛尔可能全招了。“蓝赛尔爱我。他是个半大孩子,但对我和我孩子的忠心毋庸置疑。”

“可你还是引诱了他。”

“我很孤独。”她哽咽着,“我失去了丈夫、儿子和父亲。我是摄政王太后,但太后也是女人,意志薄弱,容易诱惑总主教大人想必能体察,即便最圣洁的修女也可能犯错。蓝赛尔给我慰藉,他温柔善良,而我需要依靠。我明白,这是个错误,但我无人可女人需要被爱,需要男人在她身边,她她”她失声痛哭。

总主教无动于衷。他坐在原地,用冷酷的双眼盯着她,看她哭泣,犹如圣堂中的七神石雕。许久之后,她的泪终于流干,双眼哭得充血红肿,她觉得自己快晕了。

可“大麻雀”不肯善罢甘休。“这些只是普通罪行。”他说,“寡妇不能守贞是常事,而女人内心都很放荡,一有机会便会耍弄心机和美貌去驱使男人。只要你在劳勃国王陛下在世时没出轨,就算不得叛国。”

“我从未,”她颤抖着低语,“我从未。我发誓。”

他不置可否。“针对陛下的其他指控,远比单纯的淫荡严重。您承认奥斯尼凯特布莱克爵士是您情人,而奥斯尼声称受您指使扼死了我的前任,他还坚称自己对玛格丽王后及其表亲们做了伪证,编造淫荡、通奸和叛国指控同样,也是出于您的命令。”

“不,”瑟曦说,“不对,我爱玛格丽胜过亲女儿。至于其他我承认,我抱怨过前任总主教。他是提利昂的人,懦弱又腐化,乃是神圣教会的污点,对此总主教大人应当和我一样清楚。奥斯尼可能觉得杀他能取悦我,从这个角度看,我有连带责任但谋杀罪不可能,我绝对是无辜的。带我去圣堂,我会在公正的天父面前郑重发誓。”

“到时候你会的。”总主教说,“您还被指控策划谋害夫君,亦则我们敬爱的已故国王劳勃一世。”

蓝赛尔说的,瑟曦心想。“劳勃死在野猪的獠牙下,难道我是易形者吗还是狼灵他们是不是还指控我杀害我可爱的长子乔佛里”

“不,只针对您丈夫。您否认这条”

“我否认。坚决否认。在诸神和世人面前,我否认。”

他点点头。“最后,也是最恶劣的,有人说您的孩子并非您与劳勃国王所生,而是通奸乱伦的孽种。”

“史坦尼斯的无耻谰言,”瑟曦立刻回答,“无耻,无耻,太无耻。史坦尼斯妄图篡夺铁王座,为除掉哥哥的孩子们编造谎言。那封肮脏的信根本是一派胡言。我坚决否认。”

总主教双手撑桌站起来。“很好。史坦尼斯大人背离七神真理,转而崇拜红色魔鬼,七大王国不接受他的异端。”

这差不多让她安了心。瑟曦点点头。

“即便如此,”主教大人续道,“这些可怕的指控也不能置之不理,王国必须知道真相。若陛下所言非虚,一场审判无疑能还您清白。”

还要审判“我已经忏悔”

“为某些罪行,是的,但其余您都否认了。审判会辨明真相。我会请求七神宽恕您所忏悔的罪行,并祈祷其他指控都是诬告。”

瑟曦缓缓起身。“谨遵总主教大人的英明见解。”她说,“但看在圣母慈悲的分上,能否稍作通融我我很久没见到我儿子了,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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