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琼恩(1 / 2)

“小心老鼠,大人。”忧郁的艾迪一手提着灯笼,引导琼恩下台阶。“您要踩到,它们会发出吓死人的叫声。小时候,我老妈总发出那种尖叫,现在想想,她肯定属鼠。棕发,亮闪闪的小眼睛,喜欢吃奶酪,可能还长了尾巴我倒是没去查。”

整座黑城堡通过迷宫般曲折的地下通道相连,兄弟们称为虫道。地下空间幽暗无光,夏季时没什么用,但当冬风吹起,大雪飘落,便是建筑之间最快捷的通路。事务官已开始利用它们了,在甬道中穿行时,琼恩看到许多壁龛里燃着蜡烛。他们的脚步声在前方回荡。

波文马尔锡在四条虫道的交汇口等他们,旁边跟着麻杆维克,他像长矛一样又高又瘦。“这是三个月前的库存统计,”马尔锡递给琼恩厚厚一沓纸,“用来和现状对比。我们从粮仓开始”

他们在地底的昏暗中行走。每座仓库都有实心橡木门,挂着餐盘大小的锁头。“有人偷窃”琼恩问。

“目前没有。”波文马尔锡道,“不过入冬后,大人您最好派人驻守这里。”

麻杆维克把钥匙全挂在脖子上。琼恩觉得这些钥匙长得一个样,但维克不知为何每次都能拿出正确的一把。进到仓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白垩,边计数边在酒桶圆桶麻袋上做标记,而马尔锡将新数据与原有的比对。

粮仓里存放的是燕麦、小麦和大麦,还有成桶的粗面粉。地窖房梁上悬挂了成串的洋葱大蒜,货架上堆满许多袋胡萝卜、防风和水萝卜,还有白色和黄色芜菁。一间仓库存着整轮奶酪,每轮要两个人才抬得动。下一间仓库里,一桶桶咸牛肉、咸猪肉、咸羊肉和咸鳕鱼堆起十尺高。三百只火腿和三千根长长的黑香肠从熏烤室顶垂下。在香料柜里,他们看到干胡椒、丁香、肉桂、芥末籽、香菜、鼠尾草、香紫苏、香芹及盐块。另几间仓库存了成桶的苹果、梨、干豌豆、无花果干,一袋袋胡桃、栗子和杏仁,以及大板大板的熏鲑鱼干,装在蜡封口陶罐里的油浸橄榄。一间仓库放着陶罐腌渍兔肉、蜜渍鹿大腿、腌白菜、腌甜菜、腌洋葱、腌蛋和腌鲱鱼。

当他们从一间地下室走向另一间,虫道越发冷了。没多久,琼恩已能在灯笼光芒中看见呼吸结成霜。“我们在长城底下。”

“很快就进到里面啦。”马尔锡说,“冷藏的肉类才不会变质。要想长期贮存,冷藏比腌制更有效。”

下一扇是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后有段木阶梯。忧郁的艾迪当先举着灯笼照路,阶梯上是一条和虫道一样宽窄、和临冬城大厅一样长的甬道。两侧冰墙密密麻麻挂着铁钩,每副铁钩都挂着一具动物尸体:剥了皮的鹿和麋鹿,大卸八块的牛,从屋顶直垂地面的肥母猪,无头的绵羊和山羊,甚至还有马和熊。所有肉体上都覆满白霜。

他们点数时,琼恩摘去左手手套,摸了摸最近那具野鹿的后腿。黏黏的,抽回手时还粘掉了一点皮肤,令他指尖麻木。还能怎样头顶一座冰山,有多重连波文马尔锡都算不清。但不管怎么说,这房间也太冷了。

“比我担心的更糟,大人。”清点结束后,马尔锡总结。他的声音比忧郁的艾迪更忧郁。

琼恩还以为全世界的肉都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何出此言我觉得储备丰厚啊。”

“刚刚过去的长夏收获颇丰,领主们也格外慷慨。现有充足的补给度过三年冬季,精打细算则能支撑四年。但如果我们继续供养国王的人和后党人士,甚至野人的话单鼹鼠村就有一千张无用的嘴,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昨天有三个出现在大门口,前天来了十几个。不能这样下去了。把他们安置在赠地是不错,但现在种什么都晚了。不到年底,我们就只剩芜菁和豌豆麦片粥可吃,之后只能喝马血。”

“好啊,”忧郁的艾迪表态,“没什么比寒夜里来杯热腾腾的马血更美妙了,最好能在上面撒一撮肉桂。”

总务长没理他。“还有疾病的威胁,”他续道,“牙龈出血,牙齿松脱。伊蒙学士常说酸橙汁和鲜肉能治疗这病,但我们的酸橙一年前就没了,也没有足够的饲料喂养牲畜,确保鲜肉供应。我们该杀掉所有牲畜,只留几只配种。时不我待啊。过去的冬季,食物会从南方沿国王大道送来,现在一打仗我知道还是秋天,可如果大人允许的话,我建议立即实行冬季配给制。”

大家会喜欢的。“必要的话,每人削减四分之一的口粮。”如果兄弟们现在开始冲我抱怨,等就着雪咽下橡子糊时,又会说什么呢

“会有效的,大人。”总务长的语气清楚地表明,他不认为这会有太大效用。

忧郁的艾迪开口:“我终于明白史坦尼斯国王为何放野人进长城了他高瞻远瞩,早已规划好我们的食物来源啦。”

琼恩勉强笑笑。“不会到那地步。”

“哦,那敢情好。”艾迪说,“他们看起来筋骨强健,而我的牙口不像年轻时那么好了。”

“要是我们有钱,就可以从南方购买食物,走水路运来。”总务长说。

要是,琼恩想,要是我们有金子,要是有人愿意卖吃的给我们。实际上,他们既没钱,也没有卖家。最大的希望或是鹰巢城。艾林谷以丰饶闻名,且至今未被战火侵蚀。琼恩很想知道凯特琳夫人的妹妹对供养奈德史塔克的野种会作何感想。孩童时代,他觉得自己每吃一口饭,都会对上夫人怨恨的目光。

“必要的话,我们可以狩猎。”麻杆维克插嘴,“林子里还有些动物。”

“还有野人,以及更恐怖的东西。”马尔锡说,“我不会派猎手出去,大人,不行。”

你当然不会。你只会永远关闭大门,用石头和坚冰封死。黑城堡内一半的兄弟赞同总务长的观点,另一半则嗤之以鼻。“封死大门,把你的大黑屁股舒舒服服搁在长城上,对吧然后那些自由民会涌过头骨桥,或者某扇你觉得五百年前就该封死了的门。”老林务官戴文两天前在晚餐时当众宣称。“我们没有人手来看守一百里格的长城,巨人克星托蒙德和该死的哭泣者也清楚这点。见过双脚冻在池塘里的鸭子没乌鸦也好不到哪去。”大部分游骑兵拥护戴文,事务官和工匠则倾向于支持波文马尔锡。

一码归一码,眼下食物才是重点。“无论我们怎么想,不可能真让史坦尼斯国王的队伍挨饿。”琼恩说,“若形势所迫,他完全可以硬抢,我们拦不住。同样,野人的供给也必须保证。”

“怎么保证,大人”波文马尔锡问。

我也想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返回地面时,午后阳光已将影子拉得老长。天空被流云分割,犹如灰白相间的破烂旗帜。兵器库外的院子空无一人,但进到里面,琼恩发现国王的侍从正在等他。戴冯是个十二岁左右的瘦小男孩,棕发棕眼。他僵硬地站在锻炉边,白灵在旁上上下下地嗅他,吓得他一动不敢动。“他不会伤害你。”琼恩说,男孩却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而这突然的动作让冰原狼龇出尖牙。“不行”琼恩说,“白灵,离开他。一边去。”冰原狼悄无声息地溜回牛骨头旁,趴了下来。

戴冯的脸色跟白灵的毛一样苍白,脸上挂满汗珠。“大大人。陛下命命您出席。”男孩身着拜拉席恩家族的黑金服饰,上面缝有后党特有的烈焰红心。

“你是说邀请,”忧郁的艾迪说,“陛下邀请总司令过去。我会这么说。”

“别管这个,艾迪。”琼恩没心情计较。

“里查德爵士和朱斯丁爵士回来了,”戴冯说,“您愿意过去吗,大人”

走错方向的游骑兵。马赛和霍普去的是南面,而非北方,无论他们打探到什么,都与守夜人军团无关。但琼恩很好奇。“如陛下所愿。”他随小侍从穿回院子,白灵紧跟在后,直到琼恩下令:“不,留下”冰原狼转身跑掉。

在国王塔,琼恩上缴武器后才被允许晋见国王。书房内又热又挤,史坦尼斯和他的军官们聚集在北境地图前,其中包括走错方向的游骑兵。瑟恩年轻的马格拿赛贡也在,他身穿缀有青铜鳞片的皮衫。叮当衫坐在一旁,用断裂发黄的指甲抓挠着手腕上的镣铐,棕色胡楂爬满他凹陷的脸颊和消瘦的下巴,几缕脏兮兮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来了,”看到琼恩他叫道,“杀死关在囚笼里、双手被缚的曼斯雷德的小英雄。”一大颗方形宝石在他的手铐上闪着红光。“喜欢我的红宝石么,雪诺这可是红袍女爱的信物。”

琼恩视而不见,在国王面前单膝跪下。

“陛下。”侍从戴冯高声禀报,“我为您带来了雪诺大人。”

“我看见了。司令大人,相信你已见过我的骑士和军官们。”

“能认识他们我深感荣幸。”琼恩刻意留心过国王的亲信。全是后党人士。他颇感惊奇地发现国王身边没有自己人,都是后党。或许这是有理由的,若他所闻不假,国王的近臣在龙石岛做过招致国王震怒的事。

“这里有酒,还有煮沸过的柠檬水。”

“谢谢,不用了。”

“随你的便。我有件礼物给你,雪诺大人。”国王冲叮当衫摆手,“他。”

梅丽珊卓女士微笑。“你一直说人手不够,雪诺大人,相信我们的骸骨之王还堪用。”

琼恩大吃一惊。“陛下,此人不可信。如果我留下他,自会有人割他喉咙;如果我送他去巡逻,他立马会逃回野人那边。”

“我不会。我受够了那群大笨蛋。”叮当衫轻拍手腕上的红宝石,“问问你的红女巫吧,野种。”

梅丽珊卓用奇特的语调轻声吟诵,喉头的红宝石缓缓脉动,琼恩注意到叮当衫手腕上那块小一些的红宝石也随之明明暗暗。“宝石相随,他隶属于我,从身躯到灵魂。”红袍女祭司说,“此人将效忠于你。圣火之中从无虚假,雪诺大人。”

圣火或许没有,琼恩想,但你有。

“我会为你出巡逻,野种。”叮当衫宣布,“我会奉上逆耳忠言,抑或曲意逢迎,看你喜欢什么喽。我甚至会为你战斗,只是别想让我披上黑衣。”

你也不配,琼恩心想,但没说出口。在国王面前口角实在不妥。

史坦尼斯国王开口:“雪诺大人,跟我讲讲莫尔斯安柏。”

守夜人是不偏不倚的,但他心中响起另一个声音,可言语就像风。“他是大琼恩的叔父,外号鸦食。曾有只乌鸦把他当死人,啄掉他一边眼睛。他赤手空拳抓住那只鸟,咬掉了它的头。莫尔斯年轻时是名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士。他妻子死于难产,儿子全牺牲在三叉戟河战役,唯一的女儿又在三十年前被野人掳走。”

“怪不得他想要那颗脑袋。”海伍德费尔说。

“这个莫尔斯可信吗”史坦尼斯问。

莫尔斯安柏屈膝效忠了“陛下应当要他在心树前发誓。”

巨人杀手高迪狂笑。“我都忘了你们北方佬崇拜树。”

“什么样的神会任由狗往自己身上撒尿”法林的好友克拉顿宋格道。

琼恩不理他们:“陛下,请问安柏家族是否宣布拥护您”

“只有一半,并且我还得满足这个鸦食的要求。”史坦尼斯恼火地说,“他要曼斯雷德的头骨做酒杯,还要我宽恕他老弟。他老弟去南方投靠波顿了,绰号叫什么妓魇。”

高迪爵士又笑起来。“北方佬都起了些什么绰号啊这位是咬掉了妓女的头么”

琼恩冷冷地回应:“可以这么认为。五十年前在旧镇,他狠狠收拾了想打劫他的娼妓。”说来荒唐,老白霜安柏认为自己的小儿子是块当学士的料。莫尔斯总爱吹嘘那只啄出他眼睛的乌鸦,但霍瑟的故事人们只敢低声谈论很可能因为被他开膛破肚的是个男妓。“还有其他家族投靠波顿吗”

红袍女祭司悄然走到国王身边。“我看见木墙木街的城镇,里面全是人。旗帜在城墙上飞舞:驼鹿,战斧,三棵松树,王冠下的交叉长斧,眼神凶暴的马头。”

“霍伍德、赛文、陶哈、达斯丁还有莱斯威尔。”克拉顿宋格爵士解说,“全是叛徒,兰尼斯特的走狗。”

“莱斯威尔家跟达斯丁家都是波顿家族的姻亲。”琼恩提醒他,“其他几家全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主,我不知他们现在由谁领导。无论如何,鸦食跟他们不同,陛下应当接受他的条件。”

史坦尼斯咬牙切齿。“他还声明,在任何情况下,安柏家都不会自相残杀。”

琼恩对此毫不惊讶。“那等兵戎相见,别让莫尔斯对上霍瑟的旗帜,派他到战场另一端就好。”

巨人杀手出言反驳。“这等于让陛下示弱。要我说,真该给他们点颜色瞧。把最后壁炉城夷为平地,把鸦食的头插在枪上南征,作为给下一位半心半意的诸侯的教训。”

“想成为北境公敌,这倒是个好法子。半心半意总比不闻不问强。安柏家对波顿家素无好感,如果妓魇支援私生子,只可能因为兰尼斯特扣留了大琼恩。”

“那是借口,不是理由。”高迪爵士强调,“侄子死了,叔叔们正好将其领地和头衔收归己有。”

“大琼恩有好几个儿子女儿。在北境,亲生孩子的继承权优于叔叔,爵士。”

“死孩子就算不上了。不管在哪,死孩子的继承权都排最后。”

“若莫尔斯安柏听到您这番话,高迪爵士,您会对死亡产生全新的认识。”

“我手刃过巨人,小子,干吗要怕一个只会在盾牌上画巨人的满身跳蚤的北方佬”

“你杀了一个仓皇逃命中的巨人,莫尔斯决不会逃。”

大个子骑士气得满脸通红。“在国王面前你逞口舌之快,小子,在场子里你可不敢这么嚣张。”

“哦,行了吧,高迪,”朱斯丁马赛爵士说。他是位四肢柔软、身材丰满的骑士,脸上常带微笑,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马赛是走错路的游骑兵的一员,“我敢肯定,大伙儿全知道你那把剑有多大,没必要再拿来炫耀不休。”

“这儿只有你在炫耀自己的舌头,马赛。”

“安静。”史坦尼斯厉声打断两人,“雪诺大人,听我说,我之所以留下,全为防止野人万一愚蠢到再打长城。既然他们无意犯境,我就该去对付其他敌人了。”

“明白,”琼恩小心翼翼地说。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对波顿大人及其子嗣毫无感情,但守夜人不能起兵攻打他们。我们的誓言禁止”

“我很清楚你们的誓言。不要故作清高,雪诺大人,我没你也能打仗。我打算进军恐怖堡。”看到琼恩震惊的表情,他微微一笑,“你很惊讶很好,能吓到这位雪诺,相信也出乎另一个意料之外。波顿的私生子已带霍瑟安柏南下,这消息得到了莫尔斯安柏和阿尔夫卡史塔克的一致确认。这只能意味着他要攻打卡林湾,为他父亲大人回北境扫清道路。私生子肯定认为我忙于对付野人,没空管他。很好,这小子露出咽喉,休怪我辣手无情。等卢斯波顿返回北境,他将发现自己的城堡、畜群和收获皆已成我囊中之物。只要我出其不意占领恐怖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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