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提利昂(1 / 2)

国王门外一片荒芜,唯有烂泥、灰烬和焦骨,但无家可归的人们已在城墙阴影下重新搭起帐篷,还有人用桶和推车贩卖渔获。提利昂骑过人群,觉察到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愤怒,乃至憎恶。但没人开口,也没人敢挡他的道全赖一身油亮黑甲的波隆随侍左右。若我孤身出巡,只怕早就被他们拖下马来,用鹅卵石砸个稀烂了,就像普列斯顿格林菲尔爵士那样。

“这帮家伙简直比老鼠还讨厌,”他抱怨,“他们的狗窝被你烧过,居然半点也不接受教训。”

“哼,给我几十个金袍子,我把他们统统杀光,”波隆道,“死人就不会回来了。”

“没用,杀是杀不完的,就让他们去吧但无论如何,只要城墙边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立刻给我拉倒,不管这帮蠢货怎么想,战争毕竟没有结束。”他朝烂泥门骑去,“今天的视察就到这儿,明日召集各工会,带师傅一起来,商议重建计划。”他叹口气,好吧,烧成这样多半要归功于我,总得做点什么补救。

工作本该由他坚定、可靠、不知疲倦的叔叔凯冯兰尼斯特负责,可惜这位爵士在接到奔流城的乌鸦传来的消息,得知儿子威廉遭遇谋杀后就完全垮了。眼下,威廉的孪生兄弟马丁也是罗柏史塔克的俘虏,而他们的长兄蓝赛尔依然卧病在床,伤口溃烂,难以康复。凯冯爵士只有这三个儿子,眼看一个也保不住,便彻底被悲伤和忧惧所淹没。泰温向来倚重弟弟,而今别无他法,只能将理事的担子托付给侏儒儿子。

重建费用耸人听闻,却又不能不办,因为君临乃全国第二大港口,规模仅次于旧镇,得尽快疏通河道,重开贸易。妈的,钱从哪里来他甚至开始想念半月之前扬帆远去的小指头了。他倒好,跑去迎娶莱莎艾林,统治谷地,我则为他收拾烂摊子。欣慰的是,这回父亲总算肯把重任交付给他。见鬼,他永远也不会提名我为凯岩城的继承人,却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我,上次不还任命我为代理首相么金袍卫士的小队长在烂泥门前为他开道,提利昂静静地思考。

君临三妓依旧统治着门内的市集广场,但如今已然荒废,石头和沥青桶散居四处。嬉戏的小孩们爬上长长的木制投掷臂,像群猴子似的在上面晃荡,互相追逐。

“待会儿记得提醒我,要亚当爵士分配金袍子在此看守,”骑过投石机之间时,提利昂吩咐波隆,“傻小子们非得摔下来,折了脖子不可。”这时上方传来一声呐喊,一堆马粪掷在财政大臣前方不远处。提利昂的坐骑人立起来,几乎把他掀翻。“仔细想想,”他一边努力勒马一边说,“还是别管了,就让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落下来像熟南瓜似的砸个稀烂。”

他的心情本就不好,而今这群顽童竟然当众羞辱他,更让他怒火万丈。日复一日,婚姻成了他最大的苦恼。珊莎史塔克至今仍是处女,而大半个城堡的人似乎都知道今早上马时,他就听见两名马童在背后叽叽咕咕,偷笑出声。他觉得连马儿都在嘲弄他。一直以来,提利昂每晚耐着性子假装履行义务,寄希望于婚姻的实情不致泄露,可惜一切都归无用。不知是不是珊莎蠢到向她的侍女倾诉呢毫无疑问,她们都是瑟曦的人还是瓦里斯的小小鸟在作怪

有何区别反正结果是他受人轻贱。整个红堡,不拿这当笑柄的似乎只有他的“夫人”。

珊莎过得也很凄惨。提利昂每每想打破她用礼貌编织的盔甲,给予她男人的慰藉,但他知道没用。不管嘴上说得多动听,在她眼底,他其实是个丑陋不堪的怪物。况且还是个兰尼斯特。这就是他们给他的妻子,这就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她恨他。

同床的夜晚是痛苦之源。提利昂习惯裸睡,而今却无法忍受。他的夫人被训练得很贤淑,从不说半句顶撞的话,但每当她看到他的身体,那种目光简直让人无地自容。于是他嘱咐她穿上睡袍。我想要她,他心想,是的,我也想要临冬城,但最想要的还是她,管她是孩子还是女人。我想给她安慰,我想听她欢笑,我想她开开心心地和我在一起,我想她把欢乐、痛苦、悲伤和欲望与我分享。想到这里,他苦涩地笑了。是啊,我好希望自己如詹姆一般高大,像魔山一样强壮。诸神慈悲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雪伊。结婚的消息,提利昂不愿瞒她,在成婚的前一天,他吩咐瓦里斯将她带来相见。他们在太监的卧室同床,当雪伊为他宽衣解带时,他扣住她手腕,将她推开。“等等,”他说,“我有件事必须跟你讲。明天我就要和”

“珊莎史塔克结婚。我知道。”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事连珊莎本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你怎么知道瓦里斯讲的”

“我送洛丽丝去圣堂祷告时,听见某个侍酒跟塔拉德爵士闲话,而他又是从一位恰好听见凯冯爵士和你父亲谈话的女仆那里听说的。”她挣脱抓握,将衣服流畅地拉过头。和从前一样,里面没穿内衣,“我不担心,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您会搞大她的肚子,然后回到我身边来。”

他原本以为她会担心他就此离去。原本以为,他苦涩又嘲讽地想,唉,侏儒,现在你明白了,雪伊是你唯一能找到的爱。

烂泥道上人潮汹涌,但在金袍子的驱赶下,兵士和平民都为小恶魔的队伍让道。眼窝深陷的儿童群聚在旁,有的沉默呆望,有的放声乞讨。提利昂从钱包里取出一大把铜板,抛掷出去,孩子们旋即展开争夺,互相叫喊推挤。他们中的幸运儿大概今晚能吃上一块霉面包。市集广场从未有过如此拥挤,提利尔家已运来无数补给,但食物的价格仍高得离谱。六个铜板买一个南瓜,一个银鹿换一堆玉米,一枚金龙的价值则是半边牛肋肉或六只骨瘦如柴的猪崽。虽然如此,买家依旧络绎不绝。形容憔悴枯槁的男女围满每一辆马车、每一个货摊,而那些凄惨无助的人则站在巷子口,阴郁地观看。

“这条路”他们来到钩巷口,波隆开口问,“你想去”

“没错。”视察河滨只是幌子,提利昂另有目的。这件事他不想去做,但别无选择。于是他们离开伊耿高丘,朝维桑妮亚丘陵底部那堆由弯曲小巷组成的迷宫走去。波隆当先领路,提利昂不时回头,查看是否有眼线跟踪,但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只有一个驱策马车的货郎,一个在窗边倒夜壶的老太婆,两个用木棍打闹的小孩,三名押送俘虏的金袍子他们看起来都很无辜,但他却不放心。八爪蜘蛛瓦里斯可不是那么好欺瞒的。

他俩转过一个拐角,接着是另一个,然后缓缓骑过一群妇女。波隆带他在弯曲的窄巷里穿梭,走了很长一段,经过破碎的拱门,又穿过一栋烧焦房屋的废墟,领着马儿登上一段浅浅的石阶梯。这里的建筑又矮又挤,待波隆在一小巷口停下,前方的路已不容两人并骑。“前面转两个弯到头,那家伙就在最后一栋房子的地窖里。”

提利昂翻下马:“在我返回之前,不准任何人出入。我不会待得太久。”他把手伸进斗篷,确保那些金龙还在隐藏的荷包里。三十金龙对这无赖而言,真是笔意外之财。他快步踱进小巷,一心只想早点完事。

这间酒肆十分狭小,黑暗而潮湿,墙上装点着硝石,天花板极矮,若是波隆进来,非得低头不可。提利昂兰尼斯特则没这种烦恼。此时,前厅只有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坐在粗木吧台后面,她递给他一杯酸葡萄酒,说:“他在后面。”

后面的房间更黑,只在矮桌上有根摇曳的蜡烛,旁边是一壶酒。桌边的男人十分猥琐,他很矮所谓的“矮”并非针对提利昂而言稀疏的棕发,粉红的脸颊,扣上骨扣的鹿皮夹克也遮掩不住他的大肚子。他用柔软的双手死死握着一把十二弦木竖琴。

提利昂在他对面坐下:“银舌西蒙”

对方点点头,他头顶中央已经秃了。“首相大人。”他回话。

“错了,当今首相是我父亲。我只是他的听差。”

“您会再发达的,我相信,我相信,像您这样有本事的人可不多。亲爱的雪伊小姐告诉我,您最近结婚了,怎不叫上我呢让我为您的婚宴表演一曲。”

“够了,我老婆最受不了别人叽叽喳喳,”提利昂道,“至于雪伊,咱俩都清楚她不是什么贵族小姐,假如你不提她的名字,我将非常感激。”

“遵命,首相大人。”西蒙说。

提利昂记得上次见到他时,只需稍加言辞,便能令他汗流浃背,而今这歌手却不知从哪儿找到几分勇气。大概是那壶酒的功劳,或者是我自己的失误我威胁过他,却不曾实现,想必他把我当成无牙的狮子。想到这里,他叹口气:“别人都说,你是个极有天赋的歌手。”

“您这么讲,真是太好心了,大人。”

提利昂逼自己微笑:“依我看,你应该将你迷人的音乐传播到自由贸易城邦,布拉佛斯、潘托斯和里斯都堪称音乐之都,那里的人们对你这样的明星可谓礼敬有加。”他吮了一口酒,劣酒口味重。“你可以周游九大城邦,好好享受音乐的快乐,就算一城待上一年,也绝不会枯燥。”他伸手进斗篷,摸到隐藏的金币,“眼下港口有待重建,只好麻烦你前去暮谷城坐船,记住,我的部下波隆会为你准备上好的马匹,而我也将欣然提供旅行费用”

“可是,大人,”对方抗议,“您还没听过我唱呢。至少听一曲,好吗”他的指头熟练地伸到琴弦上,轻柔的乐声随即充溢地窖。西蒙放声歌唱:

他奔驰在城里的街道,离开那高高的山冈

马踏过鹅卵石阶小巷,带他到姑娘的身旁

她是他珍藏的宝贝呀,她是他含羞的期望

项链和城堡都是空呀,比不上姑娘的吻好

“没完呢,”换气的时候歌手声称,“噢,很长很长,尤其是叠句,自以为写得特别好:金手触摸冰冰凉呀,而姑娘小掌热乎乎”

“够了,”提利昂将拳头从斗篷里抽出来,把钱放在桌上,“这首歌再也不要让我听到,否则”

“否则”银舌西蒙放开竖琴,喝一口酒,“可惜,可惜。不过说实在话,正如我师傅的教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歌,这点您是无法否认的。好吧,既然您不喜欢,我只好找识货的人啰。或许,去找太后您父亲大人”

提利昂揉揉鼻子上的伤疤,缓缓地说:“我父亲对歌手毫不关心,而我老姐并没有某些人想象的那么慷慨。聪明的歌手应该明白,有时候沉默比歌唱挣得更多。”他认为自己说得够明白了。

西蒙没有忽略他的暗示:“我的价码很公道,大人。”

“很好,”提利昂一开始就担心三十金龙不足以平息事端,“说吧。”

“在乔佛里国王的婚宴上,”对方道,“歌手们将举行一次盛大的表演。”

“没错,上场的还有小丑、杂耍杂人和跳舞的熊。”

“熊只有一只,大人,”对瑟曦的精心安排,西蒙显然比提利昂在乎得多,“但歌手共有七位。包括库伊家族的葛勒昂,妙指蓓珊妮,伊蒙科托因,伊森人阿里克,琴手哈米西,科里罗昆延提斯和旧镇的奥兰多,他们将彼此竞争,奖品是一把镀金银弦竖琴不幸的是,居然没人邀请全君临最最厉害的歌手。”

“让我猜猜,你指的是银舌西蒙”

西蒙谦虚地笑了:“大人您放心,鄙人将在国王和朝廷面前证明实力。鄙人没有夸口,您瞧那哈米西,老得连歌词都背不住,而科里罗呢,带着可笑的泰洛西口音包您三句里听不懂一句。”

“表演由我亲爱的老姐亲自安排,我无从插手。退一步讲,就算把你安插进去,也显得很不协调。你看,七大王国,七重婚誓,七次挑战,七十七道大菜八个歌手怎么成总主教会如何评论呢”

“您居然这么虔诚,真让我吃惊,大人。”

“我虔诚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形式无法更改。”

西蒙再喝一口酒:“其实咱们做歌手的,性命都挺轻贱。我们在酒店和旅馆中表演,观众多半是无法无天的醉汉,假如您姐姐考虑的那七位人选中有谁出了意外,我觉得自己完全能替代。”他狡诈地笑笑,仿佛对自己的暗示很满意。

“哼,不错,六位和八位一样不行。那好吧,我会一一确认他们的状况,假如有谁委实无法胜任,我会派波隆来通知你。”

“很好,很好,大人。”西蒙得意极了,在胜利的喜悦中,他变得滔滔不绝,“我将在乔佛里国王的婚宴上好好表演,为满朝文武献上最优秀的作品,那些我上千次弹唱的拿手歌谣。从前,我在酒坊巷弄里埋没而今对了,这也是新歌上场的最好机会。金手触摸冰冰凉呀,而姑娘小掌热乎乎”

“你放心吧,”提利昂道,“我以身为兰尼斯特的荣誉保证,波隆很快就会来找你。”

“很好,很好,大人。”秃顶的大肚子歌手再次拿起竖琴,沉浸在自己的迷梦中。

波隆和马儿等在巷子口。他一边扶提利昂上马,一边问:“我什么时候带这家伙去暮谷城”

“不用了。”提利昂调转马头,“三天之后回来,告诉他琴手哈米西断了胳膊。之后你得指出他的服装完全不合宫廷要求,必须立刻制作新袍子,要他马上跟你走。他会乐意的。”提利昂扮了个鬼脸。“你可以留下他的舌头但愿那真是银舌。其余部分,要干净彻底地从世界上消失。”

波隆咧嘴而笑:“跳蚤窝里有不少食堂专门做一种褐汤,听说里面什么肉都有。”

“哼,横竖我是不吃。”提利昂踢马前进。他想洗澡,越热越好。

可惜这点安慰他也未能享受,刚到房间,波德瑞克派恩便告诉他立刻赶去首相塔。“大人想见您,我是说,首相大人,泰温公爵。”

“我知道首相是谁,”提利昂道,“我掉了鼻子,可没掉脑子。”

波隆忍俊不禁:“别把这小子吓傻啰。”

“有关系吗反正他从不思考。”提利昂感觉事有蹊跷,难道父亲也知道了泰温可不会找他共进晚餐或喝酒,中间一定有问题。

当他走进父亲的书房,只听有人正在解释:“剑鞘用樱桃木做,红皮革包裹,装饰一排纯金狮子头,眼睛用石榴石”

“用红宝石,”泰温公爵道,“石榴石缺乏火气。”

提利昂清清喉咙:“大人,您找我”

父亲抬眼一看:“不错,你先过来看这个。”桌子上有个油布包裹,公爵手中则有一柄长剑。“这是给乔佛里的新婚贺礼,”他告诉提利昂,一边左右检查剑锋,光线穿过钻石形状的窗棂照耀在既黑且红的刃面上,剑柄和圆头则闪耀着金光,“那些闲人一天到晚谈论史坦尼斯和他的魔法剑,咱们也不能给比下去。我要送给乔佛里国王一件特别的武器。”

“这玩意儿小乔可举不动。”提利昂评论。

“他会长大的,来,你试试。”他将长剑剑柄在前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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