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琼恩(2 / 2)

“是冰原狼,”琼恩道,“他叫白灵。冰原狼是我父亲的家徽。”

“我们家是健步猎人。”山姆威尔塔利说。

“你喜欢打猎”

胖男孩听了浑身发抖,“最讨厌了。”他似乎又要哭起来。

“又怎么了”琼恩问他,“你怎么老是怕东怕西”

山姆盯着最后一个猪肉馅饼,虚弱地摇摇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哄笑,琼恩听到派普用假音发出怪叫。他站起身。“我们出去吧。”

肥大的圆脸抬起来,狐疑地看着他。“干吗出去做什么”

“聊天。”琼恩道,“你看到长城了吗”

“我胖虽胖,眼睛可没瞎。”山姆威尔塔利说,“我当然看见了,它有七百尺高哩。”他还是站了起来,裹起一件绒毛滚边的披风,随琼恩走出大厅。他依旧提心吊胆,仿佛怀疑有什么卑劣的恶作剧在门外的暗夜里等候他。白灵跟在他们身边。“我真没想到是这样,”山姆边走边说,呼气在冷气里凝成白雾。他光是跟上琼恩的脚步,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所有的房舍都破败不堪,而且这儿好好”

“好冷”厚厚的冻霜正逐渐笼罩城堡,琼恩感觉得到灰色的野草在他脚下咯啦碎裂。

山姆悲苦地点头。“我最怕冷了,”他说,“昨晚我半夜醒来,屋里黑漆漆的,火也熄了,我本以为等到今早上,自己一定会被活活冻死。”

“你一定是从比较温暖的地方来的。”

“到上个月为止,我都没见过雪。当时我正跟家父派来送我北上的人穿越荒冢地,天上就开始落下这种白白的东西,像阵柔软的雨。起初我觉得好美,觉得它是从天而降的羽毛,但它下个不停,冻得我连骨头都快结冰了。雪一直下,下到人们胡子里都是冰块,肩膀上也积满了雪,还是不停,我真怕它就这样下个没完。”

琼恩只是微笑。

绝境长城高高地耸立在他们面前,在残月苍白的光芒照映下闪闪发亮。繁星在头顶的夜幕中燃烧,澄澈而锐利。“他们会逼我上去吗”山姆问,他一眼扫到城上蜿蜒的木制长梯,脸顿时像结块的酸牛奶一样僵硬。“要我爬上去我不死才怪。”

“那边有个绞盘,”琼恩指给他看,“你可以坐在铁笼里吊上去。”

山姆威尔塔利哼了一声:“我讨厌高的地方。”

这太离谱了。琼恩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你到底有什么不怕”他问,“我真搞不懂,假如你真这么窝囊,那你干嘛来这儿胆小鬼加入守夜人部队做什么”

山姆威尔塔利久久地注视着他,那张大圆脸仿佛就要塌陷进去。他在结霜的地面坐下,竟就这么哭了起来,抽抽噎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琼恩雪诺没了主意,只能站在一旁观看。胖男孩的泪水如同荒冢地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停。

到头来还是白灵聪明。苍白的冰原狼像阴影一般无声地靠过去,舔舐山姆威尔塔利脸上温热的泪水。胖男孩惊叫了一声但不知什么缘故,转眼间他的啜泣就变成了欢笑。

琼恩雪诺也笑了。随后他们一起坐在结冰的地面上,蜷缩在斗篷里,白灵窝在两人之间。琼恩说起他和罗柏在夏末雪地里找到刚出生的小狼群的故事。这好像是一千年前的故事了。很快,他发觉自己谈到了临冬城。

“我有时候做梦都还会回去。”他说,“我梦到自己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四壁反射着我的声音,却无人应答,所以我加快脚步,打开一扇扇门,喊着其他人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谁,多半是找我父亲,有时候却是罗柏,有时又是我小妹艾莉亚,或是我叔叔。”想起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的班扬史塔克,他不禁难过起来。熊老派了游骑兵北出长城去找班扬。杰瑞米莱克爵士领过两次队,“断掌”科林则从影子塔出发,但除了叔叔在森林里偶尔留下来当路标的火把外,可说一无所获。一旦进入陡峭的西北高地,各种记号便都突然不见,班扬史塔克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梦中你找到人了吗”山姆问。

琼恩摇摇头。“一次也没有。城堡里总是空无一人。”他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个梦,更不明白此刻为何独对山姆敞开胸怀,但说出来的感觉真好。“连鸟巢里的乌鸦也不见了,马厩里只剩下一堆枯骨,每次都把我吓得半死。我开始乱跑,到处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地爬过高塔楼梯,尖叫着别人的名字,任何人都好。最后,我发现自己站在通往地下墓窖的门前,里面一团漆黑,我只能看见蜿蜒向下的螺旋梯。不知怎的,我很清楚自己必须下去,但我却不想下去。我害怕等在里面的东西。古时候历代的冬境之王都在那儿,坐在他们的王位上,石雕狼躺在脚边,大腿横放着铁剑,可我怕的不是他们。我大声尖叫,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史塔克家的人,此地与我无关,然而没有用,不管怎样我都必须下去。于是我扶着墙壁前进,没有火把照明,我只好慢慢往下走。路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暗到我直想尖叫。”他停下来,皱起眉头,觉得很不好意思。“每次梦到这里,我就醒了。”他醒来时总是浑身冷汗,独自在黑暗的卧室里发抖。这时白灵会跳到他身边,用如朝阳般温暖的身躯依偎他,然后他会把脸枕在冰原狼长长的白色毛皮上,再度沉沉睡去。“你会梦见角陵吗”

“不会。”山姆抿紧嘴唇。“我讨厌那里。”他搔搔白灵耳背,陷入沉思,琼恩也没追问。又过了一阵子,山姆威尔塔利终于开始说话,琼恩雪诺则静静聆听,听这个自承懦弱的胆小鬼亲口述说来到绝境长城的缘由。

塔利家族历史悠久,盛名远播,是高庭公爵兼南境守护梅斯提利尔的封臣。山姆威尔乃是蓝道塔利伯爵的嫡长子,生来就继承了富饶的领地、坚固的堡垒和一把传奇的双手巨剑。剑名“碎心”,是用瓦雷利亚钢打造而成,父子历代相传,已有近五百年之久。

然而不论山姆威尔诞生时,父亲对儿子有着何种的骄傲,都已经随着他的日渐长大,变得肥胖、柔弱又脾气古怪,而全部烟消云散。山姆喜欢听音乐,喜欢编曲子,喜欢穿柔软的天鹅绒,喜欢跟在城堡厨房的师傅身边、陶醉于他调制的柠檬蛋糕和蓝莓甜饼的浓郁香气。他的兴趣在于读书以及和小猫玩耍,手脚笨拙的他,却又反常地热爱舞蹈。只是他见了血就反胃,连看杀鸡都会哭。角陵的教头来了又去,试图将山姆威尔变成他父亲所期望的骁勇骑士。这孩子受过骂也挨过棍,尝过耳光也熬过饿。有人叫他穿着锁子甲睡觉,好让他习惯军中生活;还有人则叫他穿上母亲的衣服,绕城示众,用羞辱来激发他的男子气概。结果他却越来越胖,胆子越变越小,最后蓝道伯爵的失望转成愤怒,终至厌恶。“有一次,”山姆透露,他的声音像是悄悄话。“从魁尔斯来了两个白皮肤蓝嘴唇的男巫,他们杀了一头野公牛,然后把我浸在温热的鲜血里,可我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变勇敢,我只觉得恶心,呕吐。结果父亲教他们两个都吃了顿鞭子。”

在接连三年生出三个女儿后,塔利夫人终于又为伯爵产下第二个儿子。从那天起,蓝道伯爵便不再理会山姆,而把全副精神都投注在这个年纪较小却强壮又有活力,怎么看都更讨他欢喜的儿子身上。于是山姆威尔度过了几年甜美的安逸岁月,沉浸在音乐和书本中。

直到他十五岁命名日那天清晨,他被叫醒后,发现自己的马已经鞍辔妥当,正等着他。三个侍卫护送他来到角陵附近一处森林里,父亲正在那儿剥鹿皮。“你就快成年了,又是我的继承人,”蓝道塔利伯爵一边用猎刀割开皮肉,露出里面的骨架,一边对他的长子说,“你没给我什么借口,我无法将你除名,但我也不会把该由狄肯继承的领地和封号交给你。只有强者才配持有碎心,而你连碰它的剑柄都不配。所以我作了决定,你今天就得宣布自己渴望披上黑衣,放弃一切继承权,并在天黑前动身北上。”

“如果你不照办,那明天我们会外出打猎,而你的马将在林中某处跌倒,你也会飞出马鞍摔死至少我会这么告诉你母亲。她心肠太软,连你这种人都疼爱有加,我不想让她难过。你不用幻想自己会死得多干脆,或是有办法抵抗,因为我会很乐意穷追不舍,亲手宰掉你这头猪。”他抛开猎刀,手臂到肘染得猩红。“所以啰,你有两个选择,不是守夜人,”他把手伸进鹿尸,掏出心脏,血淋淋地握在手中“就是这个。”

山姆用平静而死板的声音说着故事,仿佛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不是他自己。奇怪的是,琼恩心想,他竟然停下来不哭了。当他说完后,两人坐在一起听夜风。全世界没有旁的声音。

最后琼恩道:“我们该回大厅去了。”

“怎么”

琼恩耸耸肩。“那儿有热苹果酒可喝,不然你也可以喝烫过的葡萄酒。戴利恩心情好的话,会唱歌给我们听。来这儿之前,他原本呃,是个歌手,嗯,可能不很专业啦,但也不赖,算是未出师的歌手罢。”

“他怎么会来这儿”山姆问。

“金树城的罗宛伯爵发现自己女儿被他睡了。那个女的大他两岁,戴利恩发誓是她帮他爬进卧室窗户的,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她指称自己是被强暴,于是他就来啦。伊蒙师傅听过他唱歌后,说他的声音像加了蜜的雷。”琼恩微笑,“陶德有时也唱歌,如果你把那也算做是歌的话。他都唱些打他爹那儿学来的饮酒歌,派普说他的声音是加了尿的屁。”两人齐声哈哈大笑。

“他们两人的歌声我都想听听,”山姆承认,“但他们不会欢迎我的。”他满脸愁容,“他明天还会逼我打架,对吧”

“没错。”琼恩很不情愿地说。

山姆蹒跚地站起身。“我想办法睡一会儿好了。”他裹紧斗篷离开。

琼恩带着白灵回到大厅时,其他人都还在。“你跑哪儿去啦”派普问。

“跟山姆聊天。”他说。

“他实在窝囊透顶,”葛兰道,“晚上吃饭,长凳上明明还有空位,可他拿了馅饼偏偏就不敢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火腿大人太尊贵啦,不跟我们这种人同桌用饭的。”杰伦猜测。

“你们看看他吃猪肉饼的样子,”陶德狞笑道,“简直就是在跟兄弟叙旧。”说完他学起了猪叫。

“闭嘴”琼恩愤怒地斥道。

其他男孩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住,纷纷沉默下来。“听我说。”琼恩平静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如他所料,派普站在他这边,令人惊喜的是霍德也表示支持。葛兰起初还有些犹豫,但琼恩知道怎样才能说动他。其他人也纷纷同意。琼恩或好言劝说,或以利相诱,有时出言羞辱,必要的话也用武力要挟。最后所有人都愿意照他的话去做只有雷斯特不肯。

“你们要孬种就孬种罢,”雷斯特说,“如果索恩叫我跟猪小姐打,我可是会好好切他一大块火腿下来。”他当着琼恩的面冷笑两声,转身便走。

几小时后,当全城的人都在沉睡时,他们三个到他寝室去了一趟。当葛兰抓住他的手,派普坐上他的腿,白灵扑到他胸膛的时候,琼恩可以听见雷斯特急促的喘息。冰原狼的两眼如一对彤红的火烬,他用牙齿轻轻划破男孩喉咙柔软的皮肤,微微见血。“别忘了,我们知道你睡在哪儿。”琼恩轻声说。

隔天早上,琼恩听见雷斯特对阿贝特和陶德解释,说他刮胡子的时候是如何不小心被剃刀刮伤。

从那天起,不论雷斯特或其他人,谁都不会伤害山姆威尔塔利。若艾里沙爵士要他们和他单打,他们就站在原地,拨开他缓慢笨拙的攻击。假如教头扯着喉咙叫他们进攻,他们便跳到山姆身边,然后轻轻地在他胸甲、头盔或脚上点一记。艾里沙爵士气得半死,出言胁迫,骂他们是懦夫、娘娘腔,什么难听的话都出了笼,但依旧没人动山姆半根汗毛。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山姆在琼恩的敦促下,坐在霍德旁边跟大家一起吃晚餐。之后又过了两个星期,他才鼓起勇气加入谈话,很快就跟其他人一样,被派普的鬼脸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开起葛兰的玩笑来。

山姆威尔塔利虽然臃肿笨拙,胆子又小,但他可不笨。有天夜里,他来到琼恩的寝室,“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说,“但我知道是你做的。”他害羞地转开视线。“我本来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们不是朋友,”琼恩拍拍山姆宽阔的肩膀,“我们是兄弟。”

他们的确是兄弟啊,山姆离开后,他暗自思量。罗柏、布兰和瑞肯都是父亲的孩子,他也依然爱着他们,但由于凯特琳史塔克的关系,琼恩知道自己终究不是他们的一分子。临冬城的灰墙或许仍令他魂牵梦萦,然而现在黑城堡才是他的生命皈依,他的手足兄弟则是山姆、葛兰、霍德、派普和其他无法见容于社会,穿着黑衣的守夜人。

“叔叔说的没错呢。”他悄声对白灵说,却不知此生能否与班扬史塔克重逢,好当面感谢他。oshow7,,;手机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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