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结局(1 / 2)

浮光掠影 素光同 39302 字 2019-03-31

苏展没再开口说话,他的母亲兀自坐在一旁出神。她知道叶姝和顾宁诚之间的纠葛,甚至还有一些感同身受,但她无意去评判谁对谁错,顾宁诚与叶姝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陈雅作为一名局外人,早就习惯了看戏。

她笑着说:“前两天在家里,你弟弟喝醉了酒”

苏展这才抬起头来,问:“苏澈敢喝酒了”

“他从酒柜里拿了一瓶葡萄酒,喝了几口,人就醉了,”陈雅解释道,“我扶他回房间,他跟我说了醉话。”

至于醉话的内容,陈雅没提。她看着苏展躺回床上,又为他盖好了被子:“你生病后的脾气变得比从前好了,话也更少了,妈知道你心里有事,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靠不了别人。”

苏展将视线转向她。

他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种探究:“你说的这条路,是哪一条路”

“你签了一份委托书,亲手扶着苏乔上位,你爸那人,你是知道的,”母亲直言不讳,“他在家里提过一两句,他有怨气。”

怎么可能没怨气呢作为一个父亲,他万万没有想到,使他跌落山顶的人,竟然是他一贯器重的长子。

苏展的神色很平静,声音冷淡到可怕:“我帮他吞并了别人家的公司,他不夸奖我,也该感谢我。况且他和苏景山很像,宏升被第二代苏景山把持,是我不想看到的局面。”

母亲缓声安慰他:“苏乔那孩子,做得不错,没有瞎胡闹。等你出院了,你按自己的计划来,不用考虑无关紧要的人。”

她话中所称的“无关紧要的人”,正是苏展的父亲。苏展没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家务事,他越掺和越累。

陈雅见他不言不语,及时止住了话题。她仿佛在照顾一个小孩子,动作轻轻慢慢,抚摸他的额头,她深知苏展依然年轻,而他的父母已经老了。

她忽然自嘲一笑,碎碎念道:“要是你亲生弟弟还在”

“他死了,”苏展接话道,“责任由我来负。”

他说这话时,微微抬起了下巴,双眼正对着天花板。他自觉视力衰弱了一些,以至于眼中光线模糊,电灯散开了一层光圈。

母亲的笑容停了一下,应道:“不怨你。继续休息吧,再睡一觉。”

说完她拎包离开了病房,又将房门关得严实。她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在门前徘徊了两圈,清瘦的影子映上了窗台。她瞧不见苏展正在做什么,却希望他已经睡着了。

此后,苏展休养了一周。

某个雨后放晴的傍晚,苏展在助理的陪同下出院。他脱掉了病服,换上一套西装皮鞋,捡起了从前的翩翩风度,也抹去了久病在床的憔悴倦容。

夕阳色泽如血,激起一片火烧云,红彤彤地耀亮半壁天空,他认为这是一个好预兆。于是在晚饭的餐桌上,苏展和父母说:“我出院了,能重新工作。我约了几位部门主管,明天上午见面。”

他的饮食与旁人不同,是由厨师单独特质一份,装在雪白的盘子里,分量不多,菜式精致,有点像米其林餐厅的样品。

苏展握着筷子,夹了两口,便听父亲笑道:“你今天才出院,明天就回公司,知道的人会说你勤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家怎么虐待你了,拿着鞭子催你干活。”

父亲正在吃一碗羹汤,内含鱼翅、干贝、蹄筋和冬菇,温补气血,适宜养生。他好像很怕老年过半百以后,先前的朋友去了几位,譬如身患癌症的,遭遇飞来横祸的,这些活生生的例子,都让他越发惜命。

苏展只觉得好笑:“我在医院躺了这么久,再不回去,骨头都被人啃光了。”

他的座位与苏澈并排。

餐桌边沿,两只玻璃杯相互紧挨,苏展端起了其中一个,向他的弟弟敬酒,主动挑事道:“多亏了阿澈,我缺席的这一年,他帮我负担了工作。”

穿着正装的管家原本站在一旁,听闻苏展话中的深意,这位管家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苏澈是被管家一手带大的孩子,而苏展总是不需要旁人的关照,他的爷爷亲力亲为地教导苏展,容不得第三方插手。

眼见苏展对苏澈施加压力,餐厅里竟然没有一人开口。

沉默一点一滴,汇聚成江河湖海。这浪潮拍在苏澈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笑道:“哥,你应该先休息一阵,调整身体状况。”

父亲赞同苏澈的意见:“阿展,公司里的事,谁都可以做,不是非你不可。你这时候急着上岗,熬坏了身子,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谈话间,他已喝完了半碗汤。

苏展撂下手中的银筷子,提醒道:“爸,我在公司里干了十年。”

父亲却把勺子往桌上一拍:“你要戒骄戒躁,磨一磨年轻人的心性。公司内部的那帮元老,都做了三十个年头,还得听苏乔发号施令。”

这话说得别有用意。

苏展把玩着玻璃杯,静候下文。

果不其然,父亲又道:“那个小丫头片子,也就是她爸的傀儡。两家公司合并,她爸占了最大的便宜,一南一北,生意都由他做。视频会议上,他还真把自己当董事长。”

父亲言辞轻松,似乎在家人面前不设防。但是苏展明白,父亲的话,是故意讲给自己听的,苏展着实赋闲了一段时间,眼下再回来,摸不清确切的局势。

“阿澈,”苏展忽然问道,“苏乔为难过你吗”

为难过无数次。

苏澈心道,那女人简直是个恶魔。

他说:“哥,苏乔经常要挟我,还在我身边安插了新人。财务总监必须让自己人来做,苏乔一定是这么想的。”

苏展顺着梯子往上爬:“我听说顾宁诚递交了辞职信。他倒是有趣,潜伏了几年,说走便走。他有二伯父一家的支持,都落到了这一步,阿澈,你手上有几分把握”

他的弟弟没做声。

那就是毫无把握了。

苏展推开餐盘,看了一眼腕表,道:“我吃完了,我明早去公司。”

他言出必行。

苏展这一趟回来,颇有正宫入主的感觉。他仅仅是瘦了一些,腰杆仍然挺得笔直,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对他的称呼依旧是“苏总监”。

其中最热情的人,莫过于他从前的秘书冯霏。去年在楼梯间,苏展救了冯霏一命,因此受了程烈一刀,一报还一报,苏展作如是想。

冯霏保持了光鲜漂亮的模样,踩着高跟鞋跑得飞快,颠儿颠儿地跟了他一路。

“苏总监,”她甜甜地喊道,“您回来啦。”

她双颊绯红,用晶亮的眼眸注视他古人常说,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恐怕不是假话。

苏展却道:“你是苏澈的助理之一吧。”

“不,”冯霏摇头,极力否认,“我一直是你的秘书。”

苏展抬起左手,将她衣领处歪掉的工牌扶正。冯霏的心脏怦怦乱跳,但他们的接触仅此而已,苏展生不出闲心,只淡淡问她:“苏乔在公司吗”

“在”冯霏连忙说,“您要找她么我这就预约。”

今天上午,苏乔忙得很。

她知道苏展回来了,心下更为混乱,尤其陆明远不在身边他为了找到陆沉,独自一人奔赴欧洲。临行前,苏乔帮他收拾行李,忽然很害怕他一去不复返,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暗叹这是胡思乱想,又忍不住派人保护他。

苏乔明白,他是为了自己涉险。

他大可不必这么做,但却义无反顾地走了。

当苏乔收到苏展约见的消息,她鬼使神差地一口答应。据她所知,威胁父亲生死存亡的证据,就被苏展和陆沉捏在手里。如果能攻破其中一个,她便不用再劳心费神。

数日不见,苏展面色如常,神情寡淡。

他与苏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前脚踏入正门,苏乔已察觉压迫感,苏展盯着她的视线,让她浑身不舒服,他虽无任何举动,倒好像是在拷问她。

苏乔踢了一脚椅子:“请坐,哥哥。”

苏展没有落座。

他站在苏乔的面前,黑色皮鞋与她的鞋尖相抵,甚至着力往前,逼得她挪动了一条腿,方才开口道:“我想提醒你,别忘了自个儿的话。当初在医院,你答应了,等我出来,你奉还两家公司。”

哪两家呢

除了宏升,还有苏乔父亲的公司。

那会儿父亲就说,小乔,你这是急功近利。

时至今日,苏乔无从后悔,无路可退。她细细打量苏展的脸,从他眼底瞧出血丝,她笑道:“你已经痊愈了吗,没有任何后遗症吗你狮子大开口,一下吞掉两家公司,我不敢想象你会多累。”

“累”苏展低声发笑,“我会怕累”

他不会。

他从前就是个劳动模范。

苏乔心道:累死你算了。

她按住了扶手,缓身站起,因着七厘米鞋跟,缩短了与苏展的身高差距。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索性选择摊牌:“去年我出去了四个月,回来以后,好不容易才跟上节奏。而你呢,一病就是一年,你惹毛了我,我撂下摊子跑了,你收拾不过来。”

苏展饶有兴致。

他丝毫不生气,如长辈一般提点她:“苏乔,自打你上任,多亏了你爸给你兜着,他还把自己的公司并入宏升,填补旧账上的窟窿。”

他用指节敲响了桌面:“要是没了爸爸,你这位子还怎么坐你不配合我,就去监狱里看他,多余的话我懒得说,你自个儿掂量。”

苏乔道:“你在强迫我。”

“你也强迫了苏澈,”苏展嗤笑,“管家告诉我,他几天几夜睡不好觉,模样儿可怜,失魂落魄。”

苏乔拉了拉外套:“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骗了他,我说,真正的苏澈还活着,他嘴上不信,心里信了他好像没听说,从前的苏澈,是被你亲手解决的。”

她顿了一下,将笑未笑:“你们全家都有案底,你敢动我爸,大家牢里见。”

苏展没理。他轻勾唇角,似乎心无所惧。

昨天晚上,他目睹了苏澈战战兢兢的作态,心里头好气又好笑。他原本以为苏澈都敢下毒了,胆子肥了,也能称王称霸了,没成想苏澈被保护了十几年,根本经不起大风大浪。

他坐到了苏乔的身边,漠然道:“苏澈死的那一年,我才几岁负不了刑事责任。你省点心,早些把东西搬出去,否则程烈的未来,就是你的未来。”

苏乔手指没劲,抓不稳保温杯。

杯口一松,落在桌上,溅出几滴水。

苏展悠然垂首,又问了一句:“陆明远呢那小子救了你一命。他人在保安室,我先拿他开刀”

“他不在,”苏乔道,“你这么忙,不要白费心思。”

当前这一刻,陆明远躺在巴黎一家旅馆里,遥望灯火阑珊的夜色。他刚来不久,时差没调好,凌晨比白天更精神,且因苏乔不在身边,他辗转难眠。

他的床上有两个被子。他把其中一个叠成瘦长的形状,揽进怀里,半梦半醒地睡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手机震动。

打电话的人,竟是陆沉。

陆明远瞧了瞧时间凌晨三点半。

中老年人,不是很需要睡眠吗他冒出这样的疑问。可他来不及多想,很快按下了接听,陆沉就对着手机说:“你住在哪一家旅馆地址发我,我派人去接你。”

陆明远道:“你半夜不睡觉吗”

他的父亲“呵呵”一笑:“生意人,可不能想睡就睡。我忙了一天,这才抽出空来,给你打通电话。你这一年,在苏乔家里,过得舒不舒坦”

显然,他对儿子的去向了如指掌。

陆明远披衣而起,拉开了窗户。那窗户撑到最大,也只能开一条缝,带来塞纳河畔的幽寂水风。

而他一边观赏夜景,一边和父亲说:“我过得很高兴,终于有了一个家。”

父亲笑着叹息:“你太年轻了。”

陆明远却道:“我只是目标坚定。”

随后他告知了旅馆地址,挂断手机,在房间内收拾起了东西。陆明远只带了一个旅行箱,装了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苏乔的一条丝巾。

丝巾上缠着她的香味,清清淡淡,将在不久后消散。陆明远仍把丝巾放入了箱子隔间,系上拉链,妥善保存。

他的等待延续了三十分钟。陆沉的司机打响了他的电话,光听声音,有些熟悉陆明远想起来,这个人名叫袁腾,他们在威尼斯打过照面。

街外灯火通明,淡淡洒落在地上,照不出半个人影。而袁腾穿着一件衬衫,背靠墙头,朝着陆明远挥手:“上车,陆老板在等你呢”

他语气欢悦,如同见到了一位好友。

想当初在威尼斯,他被陆明远按在地上打,脖颈处还留了一道伤疤。此时陆明远向他走来,袁腾浑不在意,抓了抓脖子,痞笑道:“厨师做了一顿大餐,给你接风洗尘。陆老板刚回来,就让我来接你哥几个都在说,父爱如山啊”

陆明远打开车门,慢悠悠地看他:“我站着不动,是在等你拿枪。”接着一笑,“怎么,你这次没带枪”

袁腾第一次见他笑,竟然觉得齿冷。确实,他和陆明远的初遇,闹得不太愉快,那时大家都在威尼斯,陆沉让他揣了一把枪,试一试陆明远的反应。

袁腾依言照做,但他的下场不好。

曾经吃过的亏,哪儿能再吃一次他摊开双手,赔笑道:“得了,您这是在开玩笑呢。话不多说,咱们快点回去吧。”

灯光铺开一条夜路,轿车驶向了更远的地方。

陆沉早已恭候多时。

他换了一套家居服,瞧着自己印在玻璃上的倒影,头发灰白,眼底泛青。他试着做了一个表情,额头显露几条皱纹,似在轻嘲他的不自量力。

睡一觉就好了,他心想。再往前数三十年,他也是一个才俊。

他的亲生儿子陆明远,比他年轻时生得更好,也比他年轻时拥有更多的机会。陆明远根本不用拼搏,就能直接坐享其成,唯一的问题是,他不愿意。

陆沉捂嘴咳嗽,听见有人开门。

人未至,声先来,袁腾就在走廊上喧哗:“明儿个下午,有一场艺术家沙龙,陆老板帮你搞到了一张席位那个聚会啊,超级难进的。”

陆明远详细询问了地址,却道:“我的经纪人通知了几次,我都没去。”

袁腾打趣道:“不得了,您的牌面大。”

什么牌面不牌面的陆沉心道:他八成就是懒,懒得动,懒得去。成天腻在家里,吃苏乔的软饭,被养成了窝囊废。

他拍了一下扶手,刚好陆明远进门。

陆明远并非空手而来,他提着一个行李箱。双方还没说话,他就打开了箱子,从中拿出两幅画,放在地上:“送你的,扔了卖了都行。”

地毯色泽偏暗,映衬着繁复纹理。陆沉起身走近,垂首去看,只见一望无际的湖泊,岸边奔腾的野马,远处山川连绵起伏,太阳正悬浮于半空。

陆沉弯腰,捡起画,笑道:“你学艺术,学了十年,头一次送我东西。这画不能卖,出价再高都不能卖。”

他将画框交到了助理手中,而后保持了和颜悦色:“你的那班飞机,昨天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我那时正在忙,陪客户,没空联系你。我晚上一有空,就想让袁腾去接你,咱们父子俩,又是一年没见面。”

陆明远却不叙旧,直奔主题道:“我找你有事。”

“为了苏乔”陆沉一语双关道,“她没遵守约定,不讲信用,她这生意,做不长久。”

语毕,他不再开口,转身回了房间补眠。

陆明远被袁腾引向另一间卧室。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和陆沉碰上了面。

陆沉正坐在轿车内,左手伸出窗外,拉住了陆明远,又道:“你一个出了名的艺术家,不去看看他们的沙龙吗交些朋友,拓展世面,才是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

陆明远却道:“你在邮件里说,要交给我一件东西,和苏乔父亲相关。我来巴黎两天,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但是陆沉不准备接话。

早知这关不容易过,陆明远心平气和道:“我没有参加沙龙的兴致,你早去早回。”

陆沉咽下一口气,含笑道:“我前几个月没联系你,是在准备捞空油水。苏乔虽然当上了总裁,但是有很多事,苏乔查不清。她的两位伯父,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暗地里拉拢一帮人,只等苏展出院,大家合伙收网。”

陆明远马上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内。

“你改主意了”陆沉明知故问,“愿意和爸爸去别人家做客”

他好像在询问一个小孩子。

陆明远自顾自地探寻:“你说要捞油水,是从哪里捞”

“宏升啊,”陆沉点燃一根烟,慢慢吸了一口,“宏升子公司的银行贷款,掺了一笔烂账。我先前搜集了一些证据,打算举报他们。”

他隐忍着咳嗽的欲望,谆谆教诲道:“你这一年来,见识过苏家的明争暗斗吗把你放进去,真不够他们玩的,苏乔没心没肺,也不管你的安危。”

陆沉还有话要说,陆明远却把他的香烟夺下,用报纸一卷,轻飘飘一甩,扔进了车外的垃圾桶里。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陆沉只能捏着打火机,道:“你害怕别人抽烟”

陆明远摇头:“昨晚听袁腾说,你肺不好,得了什么病。”

“检查结果还没出,”陆沉心知瞒不过,和盘托出道,“我这烟瘾戒不掉,几十年的老习惯。再加上这几年啊,一宿一宿地熬夜,人老了,不服输不行。”

陆明远终于正色看他。

阳光清透,他眼中有探究:“到底是什么病”

陆沉双手合十:“肺炎,吊过水了。”

陆明远低头观察他的手,没发现一个针眼。但见陆沉讳莫如深的样子,陆明远这会儿不便多问。

几分钟后,轿车启动,穿行于街道中,按时将他们送达目的地。那地方有些隐蔽,绝非金碧辉煌的高门大户,但是正门一开,别有洞天,汇聚了形形的客人。

房间的装修风格偏向新古典主义,家具的样式都很考究,近旁木柜上刻着两位的不知名天使,而陆沉指了一下柜子,笑道:“这是我卖给他们的。”

陆明远道:“走私货”

“这不是走私,”父亲纠正他,“是开放式的国际贸易。”

陆明远固执地认定:“开放式的国际贸易走私。你加一百个形容词,它还是走私。”

陆沉心感无奈。

正因为他在做走私生意,需要各类艺术品,所以参加今天的沙龙,算是情理之中。他既能认识艺术家,也能认识收藏家。

而今看来,带上陆明远,似乎是一个错误决定。

陆明远游走在四周,用蹩脚的法语介绍自己。后来他说得烦了,也不管别人喜不喜欢,肆意切换到英语模式,引来了旁观者的注视周遭人群里,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陆明远,你怎么来了”

陆明远回头一望,原来是江修齐。

江修齐惊喜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邮件上回了一句,再催就拉黑我,结果还不是出席了。”

陆明远无法反驳。

他并不是为了追求艺术而来。周围这些名流们,他一个都不认识,他好像名利场中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旁人跟他说几个名词,他也要想一会儿,方才能答出见解。

“你遇到了几个同行”江修齐盘问他,“有没有那种一见如故的知音”

陆明远找了个软椅坐下。

他审视着各式各样的艺术品,欣赏它们的美丽,钦佩它们的别出心裁,但也仅此而已。他应该是最好的鉴赏者,不骄不躁不点评,只用长久的驻足,回报它们的与众不同。

江修齐调笑道:“我来这里,是借着经纪人的名义。他们中的好些人,从小出生富足,偏好自由而无用的灵魂,热爱美术和艺术史,功底比你深厚许多。”

“我在乡下长大,”陆明远打断道,“别和我谈功底。”

他找不见陆沉的身影,正准备走,江修齐又拉住了他,脸上依旧笑意盎然。

不可否认,陆明远确实在乡下长大,抚养他的几位叔叔,都是五大三粗的人,他们合伙在农场做工。陆明远的少年时期,大约和森林、湖泊、农场脱不开干系。

江修齐耐心安慰道:“你有你的独特之处。人人生而不同,世界因为这份不同,变得更加精彩”

陆明远若有所思,却道:“我想起小乔说过一句话,人人都在坐井观天。”

他不是故意拆台,只是不想再闲聊。

今天下午,陆明远之所以会和陆沉一起出场,就是为了能与陆沉搭上话,否则陆沉三天两头露一下面,这件事永远无法了结。

江修齐被噎了一下,想不到要如何驳斥。

他便清了清嗓子,侧身坐立,拉起了家常:“既然说到了小乔,她怎么样了我听林浩说,你们结婚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明远习惯在说话时与人对视。他稍稍偏过脸,盯住了江修齐,眼角余光瞥到一寸深灰色衣角那个颜色,正是陆沉的衣服。

原来,陆沉站在沙发的后面。

沙发之后,又是另一个会客厅,各种谈话声不绝于耳。

思及陆沉方才的警告,还有已经出院的苏展,数不清的纷乱杂绪,倾覆了沙龙会上的艺术气息。陆明远忍不住设想,他这里拿出什么筹码,才能让陆沉完全相信他

几秒钟后,陆明远道:“我戴了婚戒。”

江修齐一瞧,果不其然,陆明远的无名指上,有一枚低调的戒指。他细细观摩,忽而一笑:“戒指上有拼音,xiaoqiao,你小子行啊,媳妇的名字随身携带。”

陆明远继续道:“小乔怀孕了,b超上说,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家找人算过,应该是龙凤胎,名字已经定好,男孩叫陆其琛,女孩叫陆浔美,从诗经里节选的词语。原句是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另一句是自牧归荑,浔美且异。”

此话一出,不止江修齐,连他们身后的陆沉也僵住。

陆沉隐隐有些相信。因为仅凭陆明远的文盲水平,不可能突然编出两个源于诗经的名字,再者,陆明远没必要对着江修齐撒谎,江修齐是他的表哥兼经纪人,在这位兄长面前,陆明远理当坦诚。

是了,他一见到陆沉,都没有说实话。

而江修齐刚问了一句情况,陆明远便主动谈起了苏乔。

此外,陆沉还有一个弟弟,当年结婚后,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弟弟定居在国外,与陆沉联系渐失,但从遗传角度考虑,倘若家族中有双胞胎基因,将会大幅度提高下一代的双胞胎比率。而这件事,陆沉从未透露过。

陆明远不知道自己撞上了巧合。

他的肩膀被父亲扶住,那人与他说:“你们要万事小心。”顿了顿,又问:“几个月了”

“两个月,”陆明远假模假式地撒谎,“并不明显。”

陆沉没应。

他的手拿起又落下,他分明是来做正事的,两位收藏家正在等他。但或许是因为,他亦不再有完整的家庭,而人一旦上了年纪,心里服老,多少都会生出感怀。他健康时,常幻想一夜暴富,总也挣不够金山银山,总要臣服于权势地位。而当他得偿所愿,他已不再潇洒年轻,妻离子散,奔波于世界各地。

贪心是七罪宗之一。永不满足你得到的,永在介怀你失去的,时日渐长,一眨眼便到了今天。

陆沉缓声道:“你妈当年有你时,也不明显。五六个月了,看不出肚子,我们都夸你懂事。”

陆明远应了两句,转回他最关心的问题:“你在邮件里提到的东西是什么苏展出院了,小乔的处境更艰难,她父亲的公司已经和宏升合并,她现在走,等于一无所有。”

陆沉嗤笑:“苏展是他们家最麻烦的人。”

他后退一步,双手负后,找到了两位收藏家。

陆明远看着他走远,却没有出声阻拦。他知道,这时候面对陆沉,只能用怀柔政策,倘若步步紧逼,只会让局势愈加僵持。

一旁的江修齐拉了拉陆明远的袖子:“这位先生是谁你的老朋友”

对了,江修齐不了解陆沉。他从没和陆沉见过面,更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

陆明远讳莫如深道:“他是我家的一个亲戚。”

江修齐皱紧了眉毛:“我也是你家的一个亲戚。”

陆明远一时忘记了这一点,他紧跟着补充道:“你最好不要认识他。”作为一个经纪人,江修齐手上有多少资源要是被卷入走私纠纷,那便是自己害了他,陆明远作如是想。

时间飞逝,陆明远度秒如年。等陆沉从里屋出来,暮色早已渲染了天空。

欧洲的夏天夜晚来得很迟,夕阳舍不得收尽余光。回去的路上,云朵就浸润在晚霞里,整个天空半明半暗。

陆明远无心赏景,再一次问道:“你想给我什么东西”

陆沉搭着公文包,泰然自若道:“先开始,我想把财产分你一半。宏升快要乱套,我和几位老朋友商量好,要从账上拿点东西苏澈那孩子,精力不足,坐不稳财务,还对总裁有意见,被人蒙了好几次。”

陆明远当场拒绝道:“你的钱,我不会要。”

静默半秒,他又在后面跟了一句:“我的儿子和女儿也不会要。”

陆沉低笑:“现在我改主意了。苏乔害怕被苏展,原因有两个,第一,她”

陆明远接话:“第一,岳父被人诓骗,签下了一份合同。第二,苏展的人脉比她广,他上位后,苏展的父亲会放心。”

晚风透过车窗,吹得他头发微乱。街灯流映,落日垂暮,他的眼眸深处多了些从前见不到的东西。时隔多久呢也就两年吧,认识苏乔的这两年。

陆沉点了一支雪茄,任那烟灰飘散在车内。

这一次,陆明远没再管他。

陆沉道:“苏展上位,他爸不可能放心。苏景山在世时,苏展和他爷爷的关系,也比和他爸的关系好。至于为什么你得问问他爸爸,当年他爸在外面,养了不少情人,其中一个最得宠,死得最快。”

陆明远试探性地询问:“那个人,是苏澈的母亲”

话音未落,陆沉已抬起头来。他用牙齿咬着雪茄,“嘶”了一声,笑道:“谁告诉你的苏乔”这一句疑问像是从牙缝中蹦出,他还无可奈何地评价道:“他们苏家没有一个人重感情,从老到小,利益至上。”

陆明远道:“他们做了什么,抛妻弃子”

陆沉哑口无言。

陆明远自顾自地分析:“苏澈的母亲死于非命,是不是被他父亲杀了还有苏景山的车祸”

谈论这些无济于事,陆明远忽而一顿,绕回最初的话题:“走私的罪责,在岳父的身上,苏展要是威胁小乔,她没办法解决。”

话里话外,总是离不开苏乔。这也难怪,他快要做父亲了陆沉心道。

但他一时也想不出方法。倘若要他牺牲自己,成全苏乔,那是绝无可能,但他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扳倒苏展虽然困难,却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陆沉正在思考,陆明远又问了一句:“你身边有没有哪个人,参与走私,甘愿自首他主动背负公司的问题,承认栽赃嫁祸苏乔的父亲”

陆沉有一肚子弯弯肠子,而陆明远的想法很直接。他简单地认为,罪魁祸首理当伏法,既然查不到,那他们就应该自己跳出来。

过了好半晌,他的父亲才说:“你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显然误会了陆明远的意思。

父亲笑道:“你还记得周扬吗他死了,我做好各项证据,让他去背责任吧。不过这件事一出,我的生意不能继续做了,我在瑞士小镇上买了一套房子,将来就在那儿养老。”

他罕见地透露自己的计划:“那里没有wifi网络,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你可以把陆其琛和陆洵美带过来,等他们出生,我就是爷爷了。”

比起前一个设想,后一种血脉传承的微妙感,更令他心头动容陆沉往常绝不会这样,他早已将家庭看得很淡,而最近的不同寻常,和他的身体状况密切相关。

陆明远却道:“周扬去世了”

陆沉合上双眼,神色微倦:“嗯,周茜萍是他的女儿,你们在威尼斯见过。”

陆明远知道不该问,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他为什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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